《白鹿原》剧本

发表于 2017-2-23 15:08: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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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白嘉轩家上房夜-内（冬天）
黑暗中，火镰碰撞敲打出火星，引燃火纸，点着瓷碗里的烧酒。
蓝色的火苗，映照出白秉德老汉一张典型陕西关中人的脸，这张饱经沧桑的面孔，正经受着垂死的痛苦。
冷先生叫人搬住白秉德的头撑开嘴，把一根烧得发红变黄的钢针照喉咙深处戳了一下，白秉德的嘴里吱地冒出一股蓝烟，喉咙里头发出嘶嘶的呻唤。
冷先生把白嘉轩叫到外头说。
冷先生：你大命留不住咧，活过来是要交待后事呢。
冷先生说罢就骑上毛驴走了。
回光返照的白秉德，向白嘉轩一句一顿地交代后话，语音微弱但语调平静。
白秉德：你不要怕，你怕啥么？女人么，前头你娶了的，三个四个，死了的，怪她命薄，黄泉路上又不分个老少。不算啥，又怨不得你。人一世的财产，房、地、用在娶女人，用在传后上，花完用尽，都不算啥，也不丢人，我也不会怪你。这些没了都还能挣。你没后人，要这些有啥用，你听下没有？
白嘉轩：等你病治好再说。
白秉德：这儿说的就是我活不成的话。我死了，你就是族长咧，咱家你是单传，叫白家绝了后，你才是真正的大逆不孝，你知道不？……鹿三？
鹿三赶紧把头凑过去。
鹿三：听着呢。
白秉德：你是家里长工，可我是把你当自己娃待呢。
鹿三：那对着呢。
白秉德：嘉轩的婚事，我指望你，给把监人应下。
鹿三的喉咙咕噜了一下，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算是应承下来。
白秉德：你监督他……成亲……生娃……
白秉德话语未完就突然脸憋得紫红，喘不上气来。
白秉德：嘉轩！不把后人的事办咧……你…你就不得来见我……你记下……
白秉德干瘦的手指头突然象鸡爪似的抓住儿子的手腕。
剧烈的颤抖，时间变得紧迫起来。
白秉德：……快给我说……你应下……叫我听见……。
白母：快给你大一句话！
鹿三：快应！嘉轩！
白嘉轩眼窝通红，半天，终于从嗓子里发出一声，
白嘉轩：大……我应你……
瓷碗里的蓝色火苗，挣扎着扑闪了两下，灭了。
白秉德长出一口气，把手松开，咽气了。
白嘉轩倔强又悲伤的面孔，化作一片耀眼刺目的金黄麦浪。
吱哇一声，尖利的秦腔撕破了宁静。

片名字幕：白鹿原

1、白鹿原麦地日-晴-阴-外（夏天）
干透的麦穗在刺耳的蝉叫中焦躁不安的摆动。
从秦岭过来的乌云搅拌着隐约的雷声，向白鹿原一望无际的麦浪压来。
白嘉轩甩开大散镰豁开大片麦子。
鹿子霖脖子上驮着一岁来大的儿子鹿兆鹏，来到白嘉轩跟前。
鹿子霖：嘉轩！，你这儿割了也怕是白割，雨就来得咧。
白嘉轩：割！咋都得割！
白鹿原大大小小百十来号人散开麦地里抢割抢收。

2、白鹿村祠堂-戏台日-阴-大雨-外-内（夏天）
割下的麦子成打捆，再由十来辆大车驮回村里。
麦捆堆得大路小路院里院外满世都是，连祠堂和戏台上都塞满了麦子。
鹿三两岁大的儿子黑娃掏出他的碎鸡鸡在戏台上往下尿尿。
鹿三：黑娃！你碎挨逑的，把雨水引来，看老子不收拾你！
鹿三话声未落，天上传来一声炸雷。
大雨劈头盖脸打了下来，众人象麻雀一样四处躲避。

3、白家牲口圈房日-雨-内（夏天）
母牛打着喷鼻嚼咽草料。
白嘉轩的老婆仙草挺着大肚子身孕，吃力地拎桶倒水入缸，她刚把第二桶水拎起拌住缸沿，一声炸雷，仙草腰身一闪跌倒，水桶砰然坠地！
一只小牛犊惊慌不安地窜来窜去。
仙草哆嗦着从从裤腰里掏出手，上面竟沾满了血水。
母牛鸣叫起来。
黑娃手里耍着一把镰刀，跟猴子一样跑跳着经过圈门口，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手里的镰刀当啷落地。
仙草：黑娃！甭怕！过来，把镰刀递给我。（把牛尾巴拽住，不叫母牛舔孝文？）
黑娃撑着胆拾起地上的镰刀，把镰刀把递到仙草手里，当他看见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在仙草的胯裆里蠕动时，惊叫着跑开了。
仙草掉转镰刀，割断了脐带，晕厥过去。
小牛犊靠偎过来，亲热地舔噌着新生婴儿。

4、白鹿村祠堂日-雨-外-内（夏天）
黑娃张皇失措地撞进祠堂，吱哩哇啦地乱叫着。

5、白家牲口圈日-雨-内（夏天）
村里的女眷们手脚忙乱地照料着白嘉轩刚出生的儿子白孝文和母亲仙草。
门外草屋檐下，蹲着一排白鹿村的男人。
鹿三拿来一杆秤，为刚出生的白孝文称了体量。
鹿三：哎呀呀，这娃比子霖家兆鹏出世的时候重。
一个妇女端来一盘子热蒸馍（油泼面，火苗，宽扯面？）。
男人们捧着老碗呼噜呼噜地打吃起来。
鹿子霖：嘉轩，你给你儿起了个啥名字？
白嘉轩：娃他爷早起下了，叫孝文，孝顺的孝，文武的文。
鹿三：有儿就活得有劲儿咧。
白嘉轩欣喜不已地埋头吃着面。

圈里，小黑娃和小兆鹏慢慢走到仙草跟前，小心翼翼地看仙草怀里的小孝文。
仙草：不是黑娃把牛扯住，牛就把孝文舔了。
村妇：牛把你儿当了它儿了，黑娃功劳大，给！
村妇塞给黑娃一个热腾腾的蒸馍和一个青辣椒。
黑娃咬了一口蒸馍又就了一口辣椒。
仙草怀里的白孝文突然睁眼看了黑娃一眼。
黑娃被嘴里的馍噎住了，打了一个嗝。
黑娃：看啥呢，不是我你不得出来。
老黄牛扑哧尿了一泡热尿。

6、白鹿村祠堂日-夜-外-内（秋天）
七年后，祠堂修缮一新，鞭炮唢呐齐鸣。
村民们把一块写有‘仁义白鹿村’木匾挂在正堂上方。
新刻好的石碑前，白嘉轩领读刻在石碑上族规，众人跟读。
白嘉轩：德业相劝-见善必行-闻过必改-能治其身-能修其家
能事父母-能教子弟-能守廉洁-能救患难 ——
众志成城之下，白嘉轩显得踌躇满志。

新请来的教书先生姓许，胸前佩挂红花，他只说了两三句话作为答辞。
许先生：嘉轩请我到咱白鹿村办学堂，是为了把咱白鹿村的后人，都教成知书懂礼的厚道人。作为我，我就只想教好娃们两个字，就是这匾上刻的‘仁义白鹿村’的‘仁义’俩字。就对咧！

7、白鹿村学堂日-内（秋天）
祠堂内，辟作新学堂的三间厦屋里，摆满了学生娃们从自家抬来的方桌、条桌、长凳和独凳。至圣孔先生的石刻拓片侧身像帖在南山墙上，祭桌上供奉着时令水果，沙果，迟桃，一盘点心和两支红烛。
白孝文、黑娃、鹿兆鹏在请来的教书许先生的带领下，开始朗读三字经。
许先生：逢人只说三分话，不可全抛一片心……
娃们：逢人只说三分话，不可全抛一片心……

8、白鹿村晨-外（秋天）
交皇粮的大车在祠堂前一溜排开，车上都插着三角小黄旗。
白嘉轩神情严肃的嘱托压车的鹿子霖。
白嘉轩：到城里咋说都先把皇粮交上，不敢胡耍，操心误事。
鹿子霖：人说西省城里枪子打得满天飞，革命党满世界杀人放火奸女人呢，
说朝皇上的位位儿都怕是坐不牢咧。
白嘉轩：不管他谁当皇上，咱都当咱的顺民百姓，纳咱的一份皇粮，一斤不多，一斤不少。
白嘉轩又走到头车的鹿三跟前嘱咐。
白嘉轩：路上好好经管粮食，不敢打瞌睡。
鹿三从车上粮袋的缝隙中抽出一杆梭镖。
鹿三：我带着家伙呢。
皇粮车队开始缓缓向村外行去。

9、白鹿原大路晨-外（秋天）
白鹿村外开阔的慢坡地，有一条弯转起伏的土路，这是白鹿村通向外面的必经之路。交皇粮的车队沐浴在金色的晨光中，缓缓行进在土路上。

10、配种院场日-阴-外-内（秋天）
一匹马跃起前蹄要日一头毛驴，毛驴不大让，马急得胡踢乱踏。
白孝文、黑娃、鹿兆鹏躲在一堵矮墙后头，一人手里捏着几块土疙瘩。
鹿兆鹏：架上去了没有？
黑娃探头观望了一下。
黑娃：没有。
黑娃缩到墙角下不屑地说。
黑娃：这马锤子不行，不硬，连个毛驴都日不来。
鹿兆鹏：它就是再硬，咱也要给它打软咧，叫他受活不成。
黑娃：架上去咧，上去咧！
几个坏娃马上把手里的土疙瘩朝马和驴扔去。
刚把前蹄架上驴背的马，受到土疙瘩的惊吓，一下就日偏了，受挫的锤子软绵绵地滴拉得老长，马沮丧地打着鼻响，在圈里绕圈跑起来。
几个怂娃缩在墙角叽叽嘎嘎地笑得换不过气。
白孝文起身趴在墙头观望，叫黑娃突然在裤裆抓了一把。
黑娃：孝文硬了，跟马毬一样！
白孝文恼怒地扑到黑娃身上，二人扭作一团，黑娃渐占上风。
突然，一声炸雷般的大人吼声。
白兴儿：你几个狗日的，想挨马戳咧，寻死呀！
黑娃和鹿兆鹏跑得快，独独把白孝文叫牲口主家白兴儿给生擒住了。

11、白鹿村祠堂日-阴-外-内（秋天）
白兴儿和教书的许先生在对骂着论理。
白兴儿：你成天仁义仁义的，把娃们家都教成马咧。
许先生：看一下咋咧，看一下咋咧？娃们家看一下就不仁义咧？
白兴儿：光是看？怂娃们拿土疙瘩撇得牲口跟本弄不成事么，把毬伤咧。
许先生：你行咧，谁又不是没养过个牲口，它弄事，你把它惊扰了，它就只能是更急咧，就更想弄咧。
白兴儿：你说得是你，不是人家牲口，那你换你试一下，你正弄着呢，也叫驴拿土疙瘩把你惊扰一下，你看你受得了，看你停得下来？看你还硬得起来？
白嘉轩把手里的几根酸枣刺捆到一块儿，铁青着脸逼视着面前的白孝文。
白嘉轩：你把裤儿抹咧。
白孝文抬着煞白的脸可怜地看着他大。
白嘉轩：把裤儿抹咧！
白孝文浑身一颤，哆嗦着解开裤带，脱下裤子。
白嘉轩：趴下！
白孝文慢慢趴在刻着族规石碑前的一个长条凳子上，露出细嫩的小屁股。
白兴儿：成天摇头晃脑地念圣贤书呢，都把书里的圣贤话，念到圣贤的逼里去咧。
许先生：念到你妈的逼里去咧。
白嘉轩大概也有些听不下去了，就对白兴儿和许先生说。
白嘉轩：你都行咧！我惩戒恶人的时候，你先把嘴闭上得成？
白嘉轩挥起膀子在白孝文的屁股上狠狠的抽打起来。
白孝文惨叫一声。
白嘉轩：你给我闭嘴！
白嘉轩手上凶狠的力道，把白兴儿和许先生都看得变了脸色。
许先生：哎？嘉轩！嘉轩？都是娃们家，再甭把娃打坏咧。
白兴儿：对咧对咧，嘉轩，吓唬吓唬就对咧，不敢过分咧。
白嘉轩：你闭嘴！
许先生：嘉轩！娃们家就是看了一下，又没胡弄个啥。
白兴儿：对对！看一下又看不坏，把娃的勾子打坏咧，没地方巴屎咧。
白嘉轩推开他白兴儿，一板一眼地说。
白嘉轩：我就要叫他记一辈子，屎不能随便乱巴。我要叫他知道，啥是个族规家法，啥是个礼仪廉耻，啥是个仁义……
白嘉轩越打越狠，白孝文的屁股上已是皮开肉绽了。

大门一声轰响，外踉跄着撞进来一个人，扯着嘶哑着嗓子喊。
村人：嘉轩！不得了咧！嘉轩！
白嘉轩：你闭嘴！
村人：出大事咧，嘉轩！你快去看呀，咱的皇粮叫抢咧！

白嘉轩这才猛醒过来，转身疾步来到祠堂门外。
只回来的两辆大车上，坐或躺着几个受伤的村民。
白嘉轩先看了受伤较重的鹿三。
白嘉轩：谁抢的？
鹿三：当兵的，那伙子手里有枪……
白嘉轩又来到鼻青脸肿的鹿子霖跟前。
白嘉轩：叫你小心经管，那是皇粮，不是你自家的口粮。
鹿子霖悲痛欲绝地哭嚎着说。
鹿子霖：嘉轩呀！皇帝都没有咧，你的皇粮交给谁去呀。
白嘉轩：你把话说清。
鹿子霖哭着说。
鹿子霖：县城里全打乱杆咧，清家完了，世道变咧，嘉轩！皇上没有了。
鹿子霖说罢就象个小娃一样呜呜地放声哭嚎起来。
白嘉轩：新皇上是谁，年号叫个啥？
鹿子霖：新皇上叫大总统，年号叫了民国咧。
白鹿原的人都把目光盯向白嘉轩。
白嘉轩一脸茫然。

黑娃和鹿兆鹏进来看着默默注视着仍趴在条凳上的白孝文，刚要上前搀扶孝文起身，孝文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白孝文：甭动我！我想尿尿。
鹿兆鹏：那你把裤儿抹了，掏出来尿么。
白孝文：我疼，尿不出来。
白孝文的尿顺着裤腿淌出来，滴到地上。
鹿兆鹏：你早都尿出来了，你不知道？
黑娃：孝文的逑叫他大打坏了。
鹿兆鹏和黑娃哈哈大笑。
外面仍能听到外面鹿子霖悲伤的哭嚎。
白孝文：你大哭得要啥？
鹿兆鹏：改朝换代，革命咧。

12、白鹿原慢坡地日-阴-外（秋天）
山雨欲来的白鹿原上，隐约传来几声闷雷。
白孝文撅着屁股尿了半天也尿不出来，日怪的是，一脱下裤子就尿不出来了，一穿上裤子又想尿得不行。
黑娃和鹿兆鹏只好架着一瘸一拐的白孝文，又是蹲又是跳的来回想办法，还是尿不出来。
远处又传来几声巨响，黑娃和鹿兆鹏撇下白孝文跑上坡顶观望。
山外，轰响声伴随着爆炸的红光，把几个小娃看得心驰神往。
黑娃：打雷咧？
鹿兆鹏：不是打雷，是打炮，是革命咧。
又是几声更大的炮响。
白孝文突然提着裤腿惊喜的叫喊起来。
白孝文：妈呀，我尿出来咧。
白孝文的尿顺着裤腿滴淌出来。
鹿兆鹏：你还不把裤儿抹了，掏出来尿？
白孝文：我怕裤儿一抹就又尿不出来了。
鹿兆鹏：你逑日怪。
黑娃：孝文的逑叫他大打坏了。
鹿兆鹏和黑娃哈哈大笑。
鹿兆鹏：你狗日的得感谢革命，不是革命你尿不出来。
白孝文一边畅快地尿着，一边流着喜悦的泪水由衷的说。
白孝文：革命万岁，革命万岁革命万万岁。
隆隆的炮声中，白孝文痛快地在裤子里尿着。

13、滋水县城街道日-阴-外（秋天）
城门洞，几个小脚老太太闪这碎步，避让开学生举着喇叭筒宣讲革命的大车。
街道上，国民革命军的队列在洋号乐队的伴奏下，士气高昂地行走在街道上。
队伍后头的囚车上押着几个戴着枷锁的清朝遗官遗老。
街上的人喜气洋洋的居多，着装开化的女人跟剪了辫子着洋装的男人，看上去特别扎眼。
白嘉轩和鹿子霖几个乡绅坐着一辆骡车，惶惑不安地穿过街道。
几个要饭的脏娃手里挥着象猪尾巴一样的辫子，在车前兴奋地窜来窜去。
路边被军人逼着剪辫子的男人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嚎，周围看热闹的人群则发出阵阵哄笑。

14、滋水县衙门日-阴-雨-外-内（秋天）
洋乐队浩浩荡荡地开进了县衙门的大院。
天上突然下起了大雨，洋乐队和当兵的纷纷躲到屋檐下避雨。
那群犯人和一大捆被剪下来的辫子，被扔在院子当中经受雨淋。
陈旧晦暗的衙厅里挂贴着新旗新徽新标语。
厅里坐着百十来个全县的乡绅，都显得有些惶恐和不知所措。
新县长人显得很年轻，正意气勃发地很宣讲着革命大义。
新县长：……中华民国，是民众的国家，民众就是黎明百姓，就是你们。是你们来管理国家大事，就是咱原来说的朝政，民国的朝政不是我县长说了算，而是你们说了算……
人群里有个粗嗓门儿的人高叫了一声。
粗嗓门：那不能。
新县长的话被打断，稍顿了一下继续说。
新县长：民国的官，上至总统总督，下至本人，你们愿意就选举，不愿意你就可以罢免他……
粗嗓门：不可能！
下面的有人低声笑了。
新县长：你们甭笑，你们不愿意，连我这个县长你们都可以罢免。
众乡绅纷纷把头摇得跟布榔鼓一样。
众人：说啥也不能，不能够！
众人：净说笑咧。
新县长也笑了。
新县长：那有啥不能的。
待人声稍静之后，白嘉轩不紧不慢地拉开腔。
白嘉轩：百姓乱口纷纷的，你让他管朝政，那张三说种稠一点好，李四可说种稀一点好，王麻子还说稠稀随便种，你说该听谁的？
众人纷纷附和。
众人：对！对！
粗嗓门：嘉轩说得对！
白嘉轩更加得意。
白嘉轩：家有千口，主事一人嘛，几千年的规矩咧。
新县长笑着把目光转向白嘉轩。
新县长：你还真是说到根子上咧，中国这么大，为啥连个小小的日本都收拾不过？就是叫咱这几千年的老规矩闹得。登基一个好皇帝，国家就能兴个几年，你再遇上个昏君，你百姓就得跟着受罪。民国政府就是要从根儿把这老病给除咧，大到国策小到民风陋习，鸦片大烟，男人的辫子，女人的小脚……
老者：我要剪了辫子，死了，怕连我的先人都不认得我咧。
鹿子霖：女人的小脚，咱都扛了多少年咧，都扛惯了，你这儿把女人都放成大脚片子，那咱在炕上也扛着吃力，也不得劲呀。
鹿子霖的怪话引来哄堂大笑。
新县长：那咱就说严肃的，本县将组建第一届参议会，下设区，区下设乡公所，象你白鹿原这么大个地方，就设乡公所，选一个乡长来掌权。当然，得是一个德高望重的人。但作为一个民国政府的官员，他首先还得拥护革命政府的政策，说到这儿，这个政府的乡长，恐怕就是敢头一个站出来，把自己的辫子剪掉的人……
下面变得鸦雀无声。
粗嗓门：我不剪！爱咋咋！
老者颤颤巍巍的跪下，严肃的说。
老者：大人在上，发肤受之父母，随意损毁不得。
接着又有几个人也跟着跪下。
众人：求县台老爷大人开恩。
场面一时变得紧张起来。
新县长的脸突然不再年轻，而是变得十分的长，变得十分的鄙视。
新县长：我不是什么县台老爷和大人，我到是可以让你们看一下，咱们原来的县台老爷大人，他的辫子是咋个叫剪下来的。

新县长冲门口的士兵抬了一下下巴，士兵抽出腰间的马刀。
众乡绅发出‘嗡’的一声。
士兵举着马刀出去了。
众乡绅纷纷挤到窗口向外观望。

院子里几个士兵嘻嘻哈哈的去拉扯犯人堆里的老县令。
老态龙钟的老县令，突然抢下当兵腰里的马刀，挣开人群把刀往脖子上一抹，随后就象一只断了脑袋的鸡，古怪地扑腾了一阵，倒在院里泥泞的雨水中……
片刻死寂之后，那个被抢了刀子的士兵，走过去用刀割下老县令的辫子举给众人看。众人呆若木鸡。
黑幕：公元1912年

15、白鹿村大路日-阴-外（冬天-雪景）
天上有几片阴云浮动，地下被白雪覆盖。
一只野狗冲远处嗷嗷直叫。一个黑色的人影摇摆而来。

16、白鹿村戏台日-阴-外（冬天-雪景）
戏台前，白孝文、黑娃、鹿兆鹏伙着几个小娃使出浑身的蛮劲，滚着一个巨大的雪球。
鹿子霖骑着一头毛驴，打戏台下的门洞进来，穿过村人惊异的目光，把驴拴在柱子上，步履摇晃地走到戏台上。
鹿子霖穿着一身新制服、头戴新礼帽，喝多了酒的红脸蛋儿上，挂着古怪的微笑，
白嘉轩走过来，看着戏台上怪异的鹿子霖。
鹿子霖得意地朝白嘉轩笑笑，完了就把头上的礼帽扯掉，露出剪掉辫子后的齐茬长发，引来台下一片惊叫。
鹿子霖：白鹿原！革命啦！
小娃们惊呼起来：鬼！
几个胆子大的就开始向鹿子霖扔起了雪逑。
白嘉轩看见鹿兆鹏哭丧着脸慢慢向自家走去。

17、鹿子霖家日-阴-外-内（冬天）
鹿子霖进了自家大门，把打闹的娃们关到门外。
又象演戏似的把头上的礼帽扯掉，露出齐茬长发。
鹿子霖：白鹿原！革命啦！
他老婆当场摔了手里的面盆晕了过去，其他人也象见着鬼怪一样纷纷躲避。
刚溜进门的鹿兆鹏冷眼看着改头换面的他爸。
鹿子霖抱起儿子，把醉醺醺的热脸凑到鹿兆鹏脸上。
鹿子霖：娃呀！大革命啦！
鹿子霖说一句就在鹿兆鹏的脸上亲一下。
鹿子霖：大当官啦！大与时共进啦！增光耀祖啦！
鹿子霖在鹿兆鹏的脸上越亲越狠，最后咬了一口。
鹿兆鹏被咬疼了，突然扬起小手在鹿子霖脸上扇了一下。
鹿子霖愣了一下，但还止不住两眼放光。
鹿子霖：你狗日的把眼睛放亮，你娃逢下好世事咧，这是你我的世事。
鹿兆鹏又在鹿子霖脸上扇了一下，鹿子霖这才把脸一沉。
鹿子霖：看我不把你的小辫给剪了去。

18、白鹿镇乡公所日-外-内（冬天-雪景）
“咚咚咚”几声铳响，白鹿村乡公所挂匾成立了。
乡公所就设在祠堂的斜对面，用白石灰草草刷成的门面显得有些突兀。
升任乡长的鹿子霖满面春风地招呼前来道贺捧场的人。
来的人大都穿着新做的制服，大家相互新鲜相互取笑。
热闹的酒席上鹿子霖热呼地拉拢各路能人，最后，区总管田福贤给大家说话。
田福贤：我跟子霖是多年的交情，大家也都是自己人，别的我就不多说咧，只强调官粮这一项，各家一亩一章，月内得交齐，咱喝了这杯酒，各位回村催办，把牙口都放硬些，谁敢抗着不交，咱给他按革命军法处治。喝!
大家一饮为尽，但并没有欢呼。
田福贤：交来的官粮，县府抽七成，我区一级的抽两成，你乡公所留一成，作为为政府办事的人的经费和奉禄，革命不能白革，得是？
这回众人又是欢呼又是鼓掌。
鹿子霖：这一成里头没有各村族长的份儿，你们就把田区长这话，当成咱自己人内部说的话，烂到肚里，甭传出去，叫人说咱闲话……
风流乡绅：区总，那谁家要是实在交不起咋办？
田福贤：官事官办，私事私了，属于咱自家兄弟和各位私人交情的事情，咱都好说好办，官事？就一定没得商量……

白嘉轩进来，屋内变得安静。
穿着新制服的风流乡绅过来招呼白嘉轩坐下，提壶倒酒。
白嘉轩：你这政府的新官服，得是谁想穿就能穿？
风流乡绅：啥官服，都是图个新鲜，这制服啥人一穿都神气一截。你也做一身一穿，咱就一样咧。
白嘉轩：我还以为你都当了官咧。
鹿子霖：嘉轩连个辫子都舍不得剪，还舍得做身制服？
白嘉轩把辫子褛到胸前。
白嘉轩：发肤受之父母，不是我自己可以乱动的。
风流乡绅：不管咋，酒都是一样的，辫子可以不剪，酒不能不喝。
众党羽举杯向白嘉轩敬酒。
白嘉轩接过风流乡绅端到面前的酒杯，放到桌子上。
鹿子霖：酒不喝，菜和饭总得吃吧，饭不吃就饿死了？
白嘉轩：是人都得吃饭，只是你政府把官粮纳得那么重，叫村里人吃啥？你们这些官又如此大吃大喝，那吃下的窟窿又由谁来填呢？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回答。
鹿子霖：你当人家革命政府就能白白给你革命，人家就不摊本钱，这么大一场革命，那本钱得多大？政府纳粮多少是政府的命令，少一粒都不成。
白嘉轩：要是交不起，就不交呢？
田福贤把酒杯摔在地上。
田福贤：人家新政府把清家那么多军队都杀败咧，还治不了你几个百姓？
白嘉轩此言听罢反而端起酒杯一口把酒喝了。

19、白嘉轩家大门夜-内（冬天）
黑暗中，传来紧迫的拍门声。
鹿子霖：嘉轩！嘉轩！
白嘉轩：啥事？
白嘉轩拉开大门，立刻被眼前的景象震呆了。
举着火把扛着农具白鹿村村民队伍，轰隆隆地从白嘉轩家门前经过。
鹿子霖：这咋办呀？咋办呀？嘉轩！你是族长，快想想办法呀！
白嘉轩由震惊转为暗喜又马上变成了担忧。对跟出来的老婆仙草说。
白嘉轩：你去看一下鹿三在不。

20、白鹿原大路（或加到县城门）夜-外（冬天-雪景）
傍晚的白鹿原上，几簇火把慢慢汇集成几十个几百个，最后汇成一条蜿蜒游动的火龙。
各乡的村民举着火把和农具，向县城沉默地进发。
鹿三情绪激愤地行走在队伍中，他身后是举着梭镖同样激愤的黑娃。
鹿三把手里的一支长矛递给身旁的黑娃。
鹿三：这枪是你老爷传来的，真真的好铁打出来的，甭管多锈，轻轻一磨，就能取人命。
黑娃：官兵抓咱咋办？
鹿三：拿矛子戳他狗日的。
黑娃：嘉轩伯和孝文去不去？
鹿三：这号事，咱做下人的去就对咧，主家身份不便。
鹿三又从自己脖子上取下一个小银锁给黑娃戴上。
鹿三：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娃就成人了，给你了，戴上。

一队荷枪实弹的马队把农民队伍迎头拦住。
一阵僵持之后，农民队伍开始继续向前蠕动。
马队的士兵拉开了枪栓，再次形成僵持。
军官：县长叫你们报，谁是你们领头的？
长时间沉默后，一个年近古稀的老汉慢慢走出人群。
老汉：我是蓝田拐村人，我不怕死，我活够咧。
鹿三也跟着一边往下扯自己的衣服一边骂骂咧咧地走出队伍。
鹿三：白鹿村鹿三算一个。
黑娃也照着他爸的样子往前，更多的人也跟上继续向前逼进。

马队慢慢被冲开一道口子，农民开始呼喊着往前涌动。
突然，几声清脆的枪声，人群惊叫着四处逃散开来。
顷刻间，原野上就只剩下被扔掉的火把和农具，看上去跟天上的星光差不多。
一阵马蹄过后，地上被马蹄踏伤的人在痛苦的蠕动。
黑娃手里的的梭镖已被锋利的马刀削去了枪头，黑娃摸索着寻到了那支枪尖，却不见了他爸，黑娃哭叫起来。
黑娃：大呀！

21、白嘉轩家上房-后院夜-内（冬天）
白嘉轩拿了把剪刀，看了一会儿白孝文，把剪刀递给白孝文，把自己的辫子拉到前头，叫白孝文把自己辫子剪了，孝文死活不敢，在白嘉轩一再呵斥下才歪歪扭扭地将他爸的辫子剪了下来。

白嘉轩和白孝文在热水里洗了已经剃光的脑袋，两人相互打量着对方的脑袋，又难过又新鲜。白嘉轩对老婆说。
白嘉轩：孝文大咧，该看着给寻一门亲，娶媳妇传种接代咧。大这辈子就央求你一件事情，到时候给咱挣点气，不要象我费那么多周折。得成？
白孝文：那这粮还交不交？
白嘉轩：粮不交他不得回来，你鹿三伯回来你就把他认个干大。

22、白鹿村祠堂日-内（冬天）
祠堂里，白嘉轩把鹿三让到正位上，有人开鹿三的玩笑。
村人：县长说你悔过才把你放咧，我看你一点儿也没悔过么，要不你咋不把辫辫剪咧。
鹿三说：唉，逑的我岁数大了，那个罪受不着么，他谁要动我的头发，谁
就把我的头割了拿去。
村人：鹿三人硬。
白嘉轩由衷愧疚地说。
白嘉轩：三哥，我不如你，你是人。
说罢就叫白孝文磕头拜认了干爸，又叫孝文和黑娃拜了兄弟。

23、白鹿原大路黄昏-外（冬天）
孝文和黑娃站在山坡上，看着一溜装满粮食的牲口大车缓缓前行。
鹿三赶着头车，甩出一声清脆的响鞭。
鹿子霖得意的驾着最后一辆大车，车后头坐着穿一身新学生制服的鹿兆鹏。
黑娃和白孝文气喘嘘嘘地追在后头。
鹿兆鹏：我西省城里上新学堂呀!
白孝文：新学堂都学些啥么？
鹿兆鹏一字一顿机械地说。
鹿兆鹏：电火声光，洋字洋码，洋人说话……
黑娃：你狗日的还没学呢，话就说不明白咧。
鹿兆鹏：我就是不明白么，都是我大教的……
白孝文：那你啥时候回来么？
鹿兆鹏：我也不知道么。鹿兆鹏难过地抽泣起来，不再说话，车队就走远了。

24、白鹿原慢坡地黄昏-外（冬天）
白孝文和黑娃伤感地望着兆鹏坐的大车消失在坡后。
黑娃：你为啥不去上新学堂，你家里又不缺钱，
白孝文：我大说城里太乱，把人都学坏咧。我大说给我娶媳妇生娃呀。
白孝文：你跟你大在县大牢里挨打了没有？
黑娃：我大不叫说。
白孝文：你大是我干大，你就是我哥，以后不管你坐了啥牢，我就是卖房卖地，都拿着银子去赎你去。
白孝文神秘地拿出一块亮晶晶的象是一块石头的东西，叫黑娃拿舌头舔，黑娃用舌头舔了一下。
白孝文：咋样？
黑娃捧着白孝文的手，又抢着舔了一下，把舌头给划破出血了。
白孝文：这是冰糖，稀罕的很。
黑娃楞了半天不说话。白孝文把一整块冰糖都塞给黑娃。
白孝文：都给你了。
黑娃却把冰糖撇得远远的，白孝文马上急了，叫黑娃陪他的冰糖，黑娃说你不是给我了，我想咋个都行，白孝文说你这是糟蹋东西。
二人滚打了一阵，白孝文问黑娃。
白孝文：你为啥把冰糖撇咧，嫌不好吃？
黑娃沉默了一会儿。
黑娃：太好吃咧……我怕以后吃不着……难受。
白孝文：那我就五天给你一回，咋样？
黑娃叹了口气。
黑娃：那我那四天吃不上……不就更难受咧？
白孝文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了。
黑娃：你说你大要给你说媳妇呀？
白孝文：对，叫我娶媳妇，传种接代呀。
黑娃：你妈生你的时候，要不是我在外头扯你的腿，你娃生不下来。
黑娃说着就扯着白孝文的腿，学起女人生娃的样子。
接着，黑娃又翘着腿学着产妇生养时的呻唤。
黑娃：哎吆妈吆！生娃实实的疼呀……疼死我咧……哎吆我不得活咧……
白孝文胳肢黑娃，黑娃咯咯笑着。
黑娃：甭动，叫我再生个你弟……哎吆妈呀……哎吆我不得活咧…
金黄的蒿草中，四条小腿在晃动：
黑娃学着男人和女人的腔调儿。
男声：行啦，叫你生娃又不是叫你生牛，叫啥么？
女声：还不是你作下的孽……把你个千刀杀的……哎吆你害死我咧……
哎吆妈呀……我再也不敢生咧……我苦呀……
哎呀哎呀……哈哈哈哈……

25、白鹿村祠堂黄昏-外-内（春天）
七年后。
白家的人为白孝文和鹿兆鹏娶亲张罗着热闹的拜祖仪式。(照相的细节)

26、白家牲口圈房黄昏-内（春天）
鹿三穿着一件干净夹袄，手里拎着一件夹袄，跑到牲口圈叫正在铡草的黑娃。
鹿三：黑娃！啥时候咧，你忙得铡啥草么。
黑娃：不铡牲口吃啥。
鹿三：你赶紧去到鹿子霖家催一下，说祠堂礼仪摆就绪咧，该他屋兆鹏和新娘拜祖认门咧，快去!
鹿三帮黑娃把夹袄穿上扣好，黑娃撂下手里的活出门。

27、鹿子霖家黄昏-外-内（春天）
鹿子霖家院里挂灯结彩喜气盈盈。
黑娃进了子霖家，迎头撞见鹿家父子两人形同仇敌僵对无言。
黑娃：祠堂那边摆好咧，叫你呢。
鹿子霖突然抬手扇了鹿兆鹏一巴掌。
鹿子霖：婚姻这么大的事情，还能由了你咧？跟我提什么婚姻自由，我叫你妈跟你说，看你这婚姻得不得自由。
鹿子霖气呼呼地出去了。
黑娃：咋回事？大喜的日子。
鹿兆鹏也穿着一身结婚礼服。（制服？）
鹿兆鹏：大喜个锤子，我的婚事完全就是一个……时代悲剧。
黑娃：我听不明白。
鹿兆鹏见黑娃有些困惑，就又笑着小声说。
鹿兆鹏：你不明白就对了。
鹿兆鹏从身上掏出手帕擦了擦嘴，苦着脸对黑娃说。
鹿兆鹏：我给你说，我今儿黑里跑呀。
黑娃惊得嘴张老大。
黑娃：往哪儿跑？
鹿兆鹏：外头的世界大得很，人的活法儿也不只一样。
鹿兆鹏掐着自己的小拇指对黑娃比画着说。
鹿兆鹏：黑娃，跟外头的世界比，白鹿原只是这么大一个地方，白鹿原人的见识也就这么大了。

28、白鹿村祠堂黄昏-外-内（春天）
鞭炮响鸣，鼓乐齐奏，祠堂里的拜祖仪式热闹而隆重。
白嘉轩和鹿子霖相互抬高了一番，鹿子霖称赞孝文人品
骨风，希望孝文和兆鹏能早日把香火延续，嘉轩赞兆鹏上新学堂读新书见识多广，前途不可限量，双方心里都美孜孜地。
白孝文身穿结婚的绸缎长袍，一根系着红花结的红稠牵着盖着盖头的新娘，行罢拜祖礼仪，转身站在众人面前。
村人：看一下！叫把新娘看一下！
众人纷纷起哄。
白孝文看了白嘉轩一眼，就掀起了新娘的盖头，新娘人还算滋润周正。
众人发出孜孜称赞。
老者：哎呀，般配般配，实在般配。
该到鹿兆鹏和新娘过来，举行拜祖礼仪，众人又纷纷起哄。
鹿兆鹏只好也掀起了新娘的盖头。
众人有些愕然，兆鹏的新娘长得不是不好看，而是脸太长，太象一个男人。
但马上就又发出称赞，只是话说得稍有不同。
众人：哎呀，好着呢！好着呢！
黑娃端着盘子送吃的，他很是羡慕这样的排场，但鹿兆鹏刚才给他说的那句话，又搅得他心里很乱，就拿眼睛老瞟鹿兆鹏。
鹿兆鹏到象是心里没事似的，还对黑娃坏笑了一下。
黑娃再看鹿子霖一付欢天喜地的样子，心里就更不塌实了。
突然有人高声问。
乡邻：下一个就该黑娃咧，鹿三啥时候给娃办呀？
白嘉轩：黑娃的婚事和他大一样，我包咧。
乡邻：那黑娃的娃呢？
白嘉轩：包！
众人纷纷表示赞赏，又都把目光转向黑娃。
黑娃含混地笑了一下。

29、白家牲口圈夜-内（春天）
深夜。黑娃独自在牲口圈里发狠地铡草，把一身的力气发泄得差不多了，就躺在干草堆里喘气，喘着喘着就有些莫名的燥热。
正在恍惚之际，外面突然一阵狗叫把黑娃惊醒。

30、白鹿河边晨-外（春天）
白鹿村外有一条十来丈宽的小河，天麻麻亮的河边，衣冠不整的鹿子霖气急败坏地拖着一根木棒，边走边和已跑到对岸的鹿兆鹏一来一往的对骂着。
鹿子霖：兆鹏，你狗日的站一下，有本事你就过来，看我不把你的腿打折。
鹿兆鹏：你有本事你过来么。
有些村邻追到河边，几条狗也冲上来帮着鹿子霖冲对岸的鹿兆鹏吼个不停。
鹿子霖骂着骂着就要死不活地往水里窜，被几个小伙拉住。这景象反而把村人逗笑了。
白嘉轩也上前宽慰鹿子霖，鹿子霖又羞又恼地哭嚎起来。
鹿子霖：嘉轩，我不该送他狗日的去念新书，还是你说的对，县城是吓娃坏娃的地方呀……
鹿子霖又扯住黑娃央求说。
鹿子霖：黑娃，你力气大，你去把狗日的一下擒住，把狗日的打死算咧，打死不要你偿命，兆鹏！看黑娃来取你的狗命呀
鹿兆鹏远远地答到。
鹿兆鹏：黑娃，革命成功了再见！
鹿子霖：你能革个你妈个逼……
鹿兆鹏的身影消失对岸的晨雾后边。
鹿子霖象个小娃一样的呜呜地哭着，被人劝回去了。
河边安静下来，黑娃冲着鹿兆鹏消失的方向发愣。

31、白嘉轩家上房日-内（春天）
白家一家吃饭，白嘉轩见孝文媳妇没吃多少就早早就离席了，就问孝文。
白嘉轩：你欺负你媳妇咧？
白孝文含混地笑了一下。
白孝文：没有。
白嘉轩：没有，年纪青青的连个饭都吃不下去？
白孝文：她……就是不想吃么。
白嘉轩放下筷子严厉地看了一眼白孝文。
白嘉轩：你给她把饭端过去，叫她吃。
白孝文：她不吃咧。
白嘉轩：你把饭双手端给她，她就不能不吃。去！
白孝文只好起身。
鹿三和黑娃进来，白嘉轩连忙招呼鹿三吃饭，鹿三再三推辞不过，就让人给他在门口放了一张凳子，和黑娃蹲在门口边吃边说话。
白嘉轩点上旱烟袋抽了一口。
白嘉轩：今年春天雨水足，麦长得好。
鹿三一边往嘴里扒饭一边说。
鹿三：好年成么。
白嘉轩：等今年麦收，我出钱拿大头，咱给黑娃寻个女人，把亲事办了，黑娃比孝文还大呢。
鹿三：他不能跟人家孝文比，人家孝文都快该抱娃咧。
白嘉轩见黑娃不大吃饭。
白嘉轩：你小伙子能吃就多吃，干活下地你要多替你大出力。
黑娃：我吃饱咧。
鹿三：你甭管他，他就不知道个饥饿。
黑娃只好端起饭碗勉强地吃着。

32、白鹿原麦地日-阴-外（春天）
鹿三在前头驾牛犁地，黑娃挂着粪篓跟在后头往地里撒粪。
黑娃走着走着就慢了下来，跟父亲的距离越拉越大。
鹿三：你咋咧？
黑娃只是站着啥话也不说。
鹿三：你咋咧？
黑娃：我出门揽活呀。
这回是鹿三半天不说话。
黑娃：我出去当麦客，给人家割麦呀。
鹿三：为啥么？
黑娃又不说话了。
鹿三：你没听你嘉轩伯说，等忙过秋天，要给你张罗着娶一门亲事呢。
黑娃：我不想结婚。
鹿三走到黑娃跟前，脱下鞋往外磕土。
鹿三：这世上的人是三六九等，不一样的，你要是认不清自己是哪一等人，你就算把难受给自己寻下咧。象咱这样的长工人家，能有主家肯出钱张罗一门亲事，那是多少做下人的想都不敢想的大好事。咱屋二辈人都受了白家的大恩，当初要不是你嘉轩伯他大给我出钱娶亲，这会儿有没有你还说不定呢。
黑娃憋红了脸。
黑娃：我不要他的钱。
鹿三不再理会黑娃，起身重新扶起犁把打牛自顾往前走去。
黑娃：我就不想跟你一样么。

33、白鹿河边晨-雾-外（夏天）
鹿三送黑娃出门，两个小小的身影默默的走到河边，又默默的分开。
黑娃都走了很远了才冲他爸喊了一句。
黑娃：回去！

34、郭家塬麦地日-外（夏天）
黑娃一帮麦客蹲候在一片耀眼金黄的麦浪里。
主家郭举人领着他的三个太太乘轿来到田头。
郭举人家是大户，家世很有些说头。
把头把几根麦穗在手里揉碎，捧到郭举人面前。
把头：老爷，今年麦长得好。
郭举人：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你里头谁割得多，谁就是今年的麦客状元，我工钱加番。
把头转身把主家的话传给大家。
把头：主家说咧，谁割得多，谁就是今年的麦客状元，工钱加番。
众麦客欢呼雀跃。
郭举人掏出一把短铳朝天鸣放一响，麦客们展开膀子奋力割麦。
郭举人要骑马耍一下，大老婆二老婆都说不动，就叫年纪最小的三老婆田小娥和他各人骑了一匹马，在田间溜达起来。
黑娃力气过人，气势赳赳地挥着一把大散镰，麦子齐刷刷的在他身后倒下。
田小娥和郭举人骑马经过黑娃面前，黑娃第一次看清了小娥那张俊秀面孔。
郭举人是个性情开朗能说怪话的老汉，他给田小娥说。
郭举人：看，这伙子愣汉，你不让他出力割麦，就剩下惹事生非咧。
田小娥笑着又回头看了黑娃一眼，黑娃马上就觉得自己头皮有些发麻。
黑娃身边的一个叫国孝的麦客低声说。
国孝：这主家一人霸下这么多老婆，用得过来吗？尽糟蹋东西了。

郭家的下人把装好火药的短铳递给郭举人，郭举人又冲天轰了一响。
田小娥的马惊得在麦地里狂奔起来。
麦客们纷纷撂下手里的活儿去拦马。
黑娃泼着性命扑上去拽住马缰绳，人在麦地里拖了好一段，眼见着田小娥身板一晃栽下了马背，黑娃在扑上去的同时也眼前一黑。
黑娃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的怀里抱着田小娥，还发现自己的脸伏得离田小娥的脸那么近，喘气都能感到，田小娥睁开眼睛冲他笑了一下，又晕了过去。
众人跑将过来，黑娃站起身惊叫着。
黑娃：不怪我！不怪我！不怪我！
郭举人：谁说怪你咧？你娃是英雄救美，我还得赏你呢。
众人凑扶着把田小娥抬回到轿上，主家一行人回去了。
麦客们又开始弯腰割麦，劳动变得单调而繁重。
金黄色的麦子古铜色的麦客脊背和脊背上流淌的晶莹汗珠。
锋利的镰刀和镰刀发出刷刷的响声。
日头渐渐西落，有人吼起高亢的秦腔。

35、麦客窝棚傍晚-内（夏天）
劳累一天的麦客们，聚在烟火缭绕的窝棚里，吼几句秦腔解乏。吼秦腔的麦客个个神情悲愤，因为唱词大都是天子王朝，亡国灭族。

36、田小娥厢房夜-内（夏天）
郭举人和几个下人看着躺在炕上抽大烟的田小娥。
郭举人要过烟枪，深吸了一口，把烟喷在田小娥脸上
田小娥懒洋洋的闭上了眼睛。
郭举人：啥中医洋医的，就大烟这一项，比啥医都管事，啥医他都比不上。
外面传来秦腔声。
郭举人：这伙愣汉劲头真大，忙了一天，还有这号嗓子，连大烟都省咧。我年轻的时候身体也棒得很，我大逼着我考了个武举人，一天尽练石锁咧，世道一变，武举文举全都白举咧
丫鬟端过来一个小碟子，里头放着颤颤微微三个大红枣，搁到床头的小桌上。
田小娥吸了一口大烟，又闭上眼睛。
郭举人：闭住气，都咽下去，一口就是半袋子粮食，糟蹋啥都不敢糟蹋粮食。

37、麦客窝棚夜-内（夏天）
麦客们都呼呼大睡，黑娃却睡不着，躺在他身边的国孝细声细语的讲着黄话。
国孝：那女人身上啥味儿，肉软不软？
黑娃：不知道
国孝：啥不知道，你狗日的把人都抱咧，还说啥不知道。郭举人那把年纪早闹不成事咧，占下茅坑不拉屎，白白糟蹋了好东西。
黑娃：我看那红光满面的，身体还行么。
国孝：行个锤子，红光满面，那是吃泡枣吃的，你没听人家说，郭举人天天都把枣塞到他小女人下头那地方，隔天早上，掏出来一吃，红光满面，就比吃了大烟还精神。有人占下四五个女人用不完，有人连个女人渣渣都碰不着，这个世道就不公道，就不反不行。你说呢？
国孝说着把手搭到黑娃胸上。
黑娃：啥呀？
国孝：你说这世道该不该反？
黑娃：哎呀，你反你妈的呢，睡吓，明天还要出力呢。
国孝：你妈的，你手把田小娥摸咧，你就牛逼咧。
黑娃不再理会国孝自顾自地扭身睡了，却怎么也合不上眼睛。

38、田小娥厢房夜-内（夏天）
田小娥撩起裙子坐到黄铜的尿盆上尿尿，完了又把小碟里的大枣扔到尿盆里，然后就又懒洋洋地躺下，也睡不着。

39、麦客窝棚晨-内（夏天）
黑娃猛地惊醒，窝棚里除了他已是空无一人。他刚要起身，却看见田小娥带着一个丫鬟提着一个装饭的屉子进来，叫丫鬟盛饭给黑娃吃，说是郭举人叫黑娃不出工的，叫黑娃慢慢吃完早饭，再在院里干些轻活，工钱加倍，算是酬谢黑娃昨天舍命搭救之事。
叫田小娥这么个人看着吃饭，黑娃很不自在又舒服得不行。
田小娥：好吃不？
这话叫黑娃真的不知道该咋个回答，连反应也显得有些迟钝。
黑娃：你说啥？
田小娥笑了一下。
田小娥：我说饭。
黑娃：好么，我还当你说啥呢。
田小娥：我做的。
黑娃：啊？
田小娥被逗笑了。
黑娃吃得更欢了。
田小娥：吃慢些，不急。

40、郭家庭院日-内-外（夏天）
黑娃欢快的干着各种轻活，担水到伙房，在牲口圈铡草，不管他干啥，他都能感到田小娥那双秀眼在留意着他，他活干得更轻快了。

41、田小娥厢房日-内-外-内（夏天）
黑娃踩着板凳举着扫把，扫屋顶房梁上的灰尘。田小娥立在门口看着。
黑娃：姨，你大号叫啥？
田小娥：田小娥。
黑娃：那我该叫你叫个啥？
田小娥：叫姨。

42、郭家上房日-内-外（夏天）
郭举人和大老婆二老婆还有管家围着桌子打麻将。
郭举人：现如今都是枪呀炮呀的，还没见人影，远远的就都炸成碎片片咧，这就等于把有武艺跟没有武艺的人扯平咧，就成了庸人的世道咧。
管家：那你也把身体练好咧。
郭举人：你没看我吃得是啥东西么。
郭举人说着就从小碟里拾起一颗大枣放到嘴里嚼着。
大老婆：没个正经的。
正扫地的黑娃气恼地把半盆子水一下全泼在地上。

43、田小娥厢房日-外-内（夏天）
田小娥叫黑娃把一麻袋东西拿到院里晒，黑娃把一卷粗席铺到当院，解开麻袋上的细绳，一麻袋红枣噗噜噜滚满了一粗席，黑娃的脑袋嗡的一声就涨大了，再看远处的凹凸有致刚掀帘进屋的田小娥，他更感到由衷的愤怒和屈辱。

田小娥穿着一件贴身小褂在一个铜盆里洗头。
黑娃猛的撩帘进来，把田小娥手里的木梳惊得掉在地上。
黑娃：我还是到地里割麦好。
田小娥愣了一下，捏干了头发。
田小娥：你把木梳给我拣起。
黑娃拣起木梳递给田小娥。
田小娥拿梳子梳了几下头发，仰起脸对着镜子里的黑娃说。
田小娥：那你就去么。
刚洗完头的田小娥真是好看的不行，叫黑娃的脚半天都舍不得挪动。
田小娥：咋咧？
黑娃这才心虚的走开。

44、麦客窝棚夜-内（夏天）
麦客们都疲乏的熟睡了，国孝凑进黑娃。
国孝：我知道你想啥呢。
黑娃没有回答。
国孝：你不要死心眼儿，不该要要不着的东西，想也是叫自己难受。
国孝见黑娃不说话，就把手伸到黑娃胸上。
国孝：啥事情都不是只一条路。
国孝的手开始在黑娃的身上游动。
国孝：还不如要你要得着的东西，其实快活是一样，差不多。
国孝贴在黑娃身上，手也更放肆了。
静静的窝棚里突然传来国孝一声惨叫。

45、郭家塬麦地日-外（夏天）
麦客们走向麦地，国孝趔着腿跟在众人后头。

两乘小轿飘到麦地里，是郭举人和田小娥。
田小娥穿戴梳洗打扮的更加华丽好看。
郭举人看见遥遥领先其他麦客的黑娃。
郭举人：那得是救过你那愣娃？
田小娥笑而不答。
郭举人：这怂娃一身蛮劲，我看今年的麦客状元非这楞娃莫属。
田小娥：那你就给加赏么。
郭举人：赏么，真出了力的，都该赏，我是言而有信之人。
田小娥微笑着看着远处埋头憨干的黑娃。
黑娃发狠地砍着麦子。

歇工的时候，把头和几个麦客细着嗓子唱起旦角儿的戏，吱哩哇啦的，惹得大伙笑个不停。
田小娥提着一把水壶给郭举人倒茶。
郭举人：要说我舍不下的就是咱关中人的人情世故，关中人大气、厚道懂规矩、又知趣好耍。
把头：小娥一天往地里跑，是在屋里憋的，这女人炕上没实惠，男人方面亏空着呢，跑到地里是看男人来咧。
国孝：她那男人就知道在地里跑马咧。
众人哄笑。
麦客甲：快看快看小娥那勾子，大的肉的。
国孝：都是泡枣泡大的。
众人的放肆哄笑，引得田小娥看向黑娃这边，田小娥笑的还是那么好看。
黑娃再也无法忍受，把一碗开水都泼在国孝脸上，二人顿时扭打起来。
国孝：你敢抓我的命根子？
田小娥回到郭举人跟前。
郭举人：我说啥？你不叫这伙儿人把力气出完，他就得惹是生非。
最后，还是胖厨娘上前才把二人分开。

46、田小娥厢房日-内（夏天）
田小娥坐在床前，看着立在门口鼻青脸肿的黑娃，半天谁也不说话。
黑娃：我走呀。
田小娥：麦还没收完呢。
黑娃憋着气啥话不说。
田小娥：主家说，你是今年的割麦状元，给你加工钱呢。
黑娃：多的钱我不要，我走呀。
田小娥：你要是嫌跟其他人和不来，就到院里做些轻活儿，工钱还是照旧给你就是咧。
田小娥见黑娃不再说话，停了片刻，有些艰难地说。
田小娥：我还说是明天到地里，看你们割麦呢。
黑娃憋了半天还是把真话吐了出来。
黑娃：人家说你到地里是为了看男人。
田小娥愣了一下，又马上变得坦然起来。
田小娥：我到地里……是为了看你。
一阵难熬的沉默。
田小娥：你留还是不留？
黑娃仍不说话。
田小娥：那你啥时候走呢？
黑娃：明儿，还是后儿吧。
田小娥抿了抿嘴唇，突然说。
田小娥：那你黑里来吧，我门给你留着。

47、郭家塬麦地-麦场傍晚-外（夏天）
黑娃和其他麦客们把捆好的麦子摞到麦垛上，麦场上几个麦垛越来越高。有些悲婉的秦腔声传来。

48、麦客窝棚夜-内（夏天）
麦客们都睡了，连黑娃身边的国孝也睡得死沉。
黑娃被那个念头折磨得翻来倒去，竟凭空折腾出一头冷汗。

49、田小娥厢房夜-晨-内（夏天）
田小娥躺在炕上，门口传来吱呀一声，田小娥闻声望去，是风把门吹开一条缝，田小娥起身把门合上，犹豫了一下，又把门别儿插上，睡到床上，心烦得不行，就抽起了大烟。
外头的鸡叫了，天也麻麻亮了。迷迷糊糊的田小娥好象听到有人在外面轻轻的拍门，再细听，还真是有人拍门。
田小娥：谁？
黑娃：我！
田小娥心里一紧，又接着一松。
田小娥：你来得太晚咧。
外面又传来鸡叫，黑娃在外头也不说话。
田小娥犹豫了一会儿。
田小娥：天都亮了，你来能干啥么？
黑娃：我来就想给你说……我不走咧。
田小娥的眼睛慢慢变得清澈明亮。
黑娃：就这。
黑娃说罢就象一阵风和梦一样的消失了。
田小娥僵坐在炕边，让自己砰砰直跳的心慢慢平复下来，然后就落下了眼泪。

50、郭家塬麦地日-外（夏天）
黑娃在麦浪里展臂挥镰。
田小娥的轿子又飘到麦地，田小娥着意穿了件鲜亮轻薄的衣服，十分好看。
麦客甲：哎呀，又来洌，这碎女人穿这么妖气，又到地里惹咱馋来咧。
麦客乙：咱也脱咧，把精壮疙瘩肉给她亮一下，把她也好好馋一下。
麦客们说笑着还真都脱下身上的布褂。
黑娃朝田小娥那边看去，田小娥正冲他甜笑。
黑娃也跟着脱去上衣，亮出健壮好看的身体。

郭举人骑马举着把长刀，冲锋陷阵般地从黑娃和小娥中间刚割罢的麦地狂驰而过。

51、麦客窝棚夜-内（夏天）
郭举人带了一个琴师来到窝棚，说要跟大家与民同乐，
只是麦客们有家伙伴奏，反倒踏不上板眼，不会唱了。
到是郭举人的瘾头比谁都大，干着老脸扯起嗓子，吼起了老旦。
郭举人：（唱词类似）悔不该-悔不该当初与他把命许-闹到如今这步田地-我，我，我我我-我咋个活呀-啊-
郭举人唱的事情，跟他那张老脸差距太大。
闹得大家只能给他很不情愿地叫好鼓劲。
最后，琴师干拉了几段曲牌，到底是行家，大家都十分的入迷。

52、田小娥厢房夜-内（夏天）
田小娥和黑娃在炕上相互撕挖开对方的衣衫，然后就开始琢磨对方的身体，沉迷中黑娃进到了田小娥的身体里边，田小娥突然惊叫了一声。
黑娃把势停住不敢再动摊。
田小娥：没事。
黑娃：你叫得要啥？
田小娥：哎呀，你甭问了吓。
炙热的情欲经不住折腾，很快就爬上了山顶，接着就滑回到了平川。
黑娃：你刚才咋咧？
田小娥把红扑扑的脸蛋偎在黑娃的怀里，迷迷糊糊的说。
田小娥：啥咋咧？
黑娃：你刚才叫啥呢？
田小娥：你甭问了吓。
黑娃：把我吓了一大跳。
田小娥沉默了一会儿才又说。
田小娥：你呀，甭看那主家一天舞枪弄棒的，正经事从来都没办成一回，就只会个摸摸揣揣的，大意思没有，说起来都丢人。
黑娃：真的？
田小娥抬头愣愣看着黑娃。
田小娥：真的，不象你。
黑娃满足而感激地把田小娥紧紧搂在怀里。
黑娃：我也是第一回，有人占下三四个女人用不完，有人连个女人渣渣都碰不着，这世道就不公平，就得反。
田小娥：现在世道对你公平咧，你也不用反咧。
黑娃只高兴了一下就又愁眉苦脸起来。
黑娃：人家说你给郭举人泡枣，得是真事？
田小娥象被蛇咬了一口似的把脸从黑娃身上挪开。
田小娥：你把你当谁咧，管事管得还宽。
黑娃：我就问有这回事没有？
田小娥：我不说，不想说。
黑娃：我一想起这事，就比让蛇把手咬了都难受，我给你说，就是我大死
咧，我都……
田小娥用手堵住黑娃的嘴。
田小娥：再甭胡说。
两人又靠在一起，沉默了一会儿。
田小娥：你说人家说的，都谁说？
黑娃：还不是那伙子麦客，把我气得见人就想收拾。
田小娥：你那天跟人打架得是为这事？
黑娃不再说话。
田小娥：你也是为这事想走的？
黑娃伤心地哭了起来。
黑娃：敖，还能为个啥么。
田小娥的眼睛也红润起来。
田小娥：叫我尿一下。
田小娥说完下炕蹲在尿盆上尿了一泡。然后端起盛着红枣的小碟对黑娃说。
田小娥：你看好。
田小娥把碟子里的三颗红枣，齐齐倒到尿盆里。
田小娥：这就是我的泡枣，自打进这家门，回回都一样。
黑娃：郭举人知道他吃得是啥不？
田小娥：叫他知道，我的日子不就到头咧。
黑娃：那他咋一天红光满面的？
田小娥一时不知该怎样回答。
田小娥：那就是喝尿喝的。
田小娥：你不信也无大碍，不信你走就是了，反正你也把事弄成咧。
黑娃把田小娥揽到怀里，把自己脖子上的小银锁取下来，递给田小娥。
黑娃：这是我成人的时候我大给我的，我给你，你敢戴不？
田小娥：我贴身戴到里头，贴着我奶，得行？
黑娃彻底满意之后，豪气顿生。
黑娃：完了我也给他狗日的尿上一泡，把狗日的吃成红脸大关公。
田小娥和黑娃又缠绵起来。田小娥痴迷地说着疯话。
田小娥：完了，再把你那东西给狗日抹到枣上，叫老怂吃成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鳖。
黑娃：为这事咱也得再来一回。
两个年轻人又紧紧绞缠在一起，迅速沉迷在情爱的欢娱之中。

53、郭家庭院日-外-内（夏天）
在有些戏谑情绪的碗碗腔曲牌里，黑娃轻快的干着各种轻活。
间或听到郭举人举着手里的大枣，向管家显能。
郭举人：你甭跟我比，你没看我吃的是啥东西么。
见郭举人得意地把枣塞到嘴里，黑娃快意地哈哈大笑起来。
田小娥很隐蔽地把小褂里面的小银锁扯出来亮给黑娃，黑娃笑得更加开怀。

54、郭家塬麦地日-外（夏天）
郭举人身着全套铠甲，被人抬着搁到马背上，在众人的注目下，骑马执刀地跑过刚刚收割完的麦地。

55、郭家塬麦场凌晨-雾-外（夏天）
天麻麻亮的麦场，显得寂静。只有一头老黄牛能听出寂静隐约中传来的细微动静。那是男女抑制不住发出的欢娱之声。
黑娃：你甭出声，不敢出声。
田小娥：我不管。
黑娃：把人引来，就没命咧。
田小娥：我不想活了。
黑娃：你不想活，我才刚刚活好了。
田小娥：哎呀，你活你妈个逼，你快弄吓……
一个老汉过来牵牛，惊讶地看着不远处那个会微微颤抖还会说话的麦垛。
麦垛的颤抖越来越大，直到轰然倒塌，露出浑身沾满麦草的田小娥和黑娃。
老汉呆呆地望了一会儿，直到老黄牛长叫一声，老汉才牵牛默默地走开了。
留下茫然不知所措的田小娥和黑娃。

56、麦客窝棚夜-内（夏天）
郭举人万般惆怅地看着趴在条凳上的黑娃田小娥。
一顿棍子狂暴的打在黑娃和田小娥身上，不一会儿，黑娃就无力地垂下脑袋。
郭举人抬抬手，管家就把黑娃架了出去。
郭举人把目光转向小娥，这一回是真真儿的痛心揪心，刚想张
嘴说话到有些泣不成声。
郭举人：你……你们太……太不仁义了，这会儿知道疼了？你
疼，你咋个疼，有多疼，你这会儿知道，我疼，我有多疼，你不知道，我也说不出口……你给我说，你有多么疼……快说……说了就不难为你……快说了，让我听一下……
田小娥抬脸冷冷看了郭举人一眼就疼得昏了过去。

57、郭家后门晨-外（夏天）
郭举人在大老婆和二老婆的搀扶下，看着郭家的下人扯着田小娥的胳膊和腿出了后门，把人搁到一辆驴车上。
大老婆和二老婆走到车前，一人冲小娥吐了一口唾沫。
接着，郭举人也走到田小娥跟前。
郭举人：把你卖到了窑子里，就对了你的品性咧，这下你想跟谁弄就跟谁弄，你不想跟谁弄，你还不得不跟谁弄……
田小娥猛得把一口唾沫吐在郭举人脸上，郭举人举起手里的拐杖狠狠在田小娥身上抽了一下，被来收人的妓院老鸨栏住。
老鸨：行咧，人是我拿钱买下的，打坏不能用咧，你还得赔。
郭举人：你这人能经管住自己的东西，你干脆到我家里当管家算逑咧。
老鸨：那你家女眷不全都乱套咧。
郭举人：真是没个正经的。
老鸨：正经就没有俺们的活路咧。

老鸨架着驴车向村外走去。
驴车颠簸地行走在坑坑洼洼的村路上。
老鸨：颠不颠？
田小娥：好着呢。
老鸨：好啥呢，放着好好的生活不过活。窑子又不是啥好地方。
田小娥：我不怕。
老鸨：你是让鬼把魂儿缠住，中了邪咧。
田小娥在摇摆颠簸中望着天空。

58、土围子日-阴-外（夏天）
一个年代久远的废弃土围子，显得阴森可怕，国孝在土围子下挥锨挖坑。
把头和两个麦客把黑娃拖到一处荒地上。
把头：你害了你，害了那女人，也害了我这帮子人。麦客有麦客的身份名誉，都跟你一样的生冷不忌，啥都敢吃，哪个主家还敢顾人割麦，那天下的麦客不都饿死咧。
把头又对黑娃说。
把头：你以为人家主家真的能饶了你的命，人家给了我们钱，要收拾你的命呢。我都拿了人家钱了，你说该咋办？
把头把黑娃说得呜呜直哭。
远远地，几个麦客撇下黑娃走远了。

59、慢坡路日-阴-外（夏天）
蜿蜒崎岖的山路上，老鸨打着瞌睡驾着驴车，几声炮响，老鸨睁开眼睛。
老鸨：这伙男人，成天你打我我打你的，也不知道个烦。
老鸨下车，走到路旁脱下裤子蹲下尿尿。
田小娥听到老鸨吱哩哇啦地叫了几声就没了声息。过了一会儿，田小娥才看见一个男人围着驴车转了一圈，就上了车，这回把人看清了，是黑娃。
田小娥欠身看向车后，老鸨被自己的裤腰带捆住，躺在路边，手里捏着黑娃甩下的几块钢洋，破口大骂。
老鸨：你狗日的遭天杀呀……
车动了，田小娥对黑娃恶声恶气的说。
田小娥：你还害我害到啥时候呀，你该拿上银子到窑子去嫖我去才对。
黑娃一言不发只管驾车。

60、山坡顶黄昏-外（夏天）
驴车爬上一处坡顶，这是一片可以远眺群山的开阔坡地。
太阳突然露出云层，为荒原勾上一层明亮的金黄。
黑娃和田小娥也被这层金黄裹住，田小娥的心情好了一些。
田小娥：你就是开窑子，我也跟你去。
黑娃：我娶你。
黑娃见田小娥不说话，就又加了一句。
黑娃：我说真的。
田小娥还是不说话。
黑娃：拜堂成亲，进祠堂拜祖先，做正儿八经的夫妻。
田小娥埋下头，半天，终于放声大哭起来。
两人依靠在一起，太阳西下的红光映照在他们的脸上。
田小娥：你啥地方人么？
黑娃：白鹿原的。
田小娥哭着长出一口气。
田小娥：听名儿是个好地方。
远处是延绵壮阔的山丘和坡地。

61、白鹿村麦场日-外（夏天）
麦场里，木铣扬起团团麦粒，夏风吹落层层麦皮，一幅闲适的农忙景象。
黑娃驾着驴车经过麦皮飞舞的麦场。
麦场上的人以惊疑的目光，注视着驾车的黑娃和车后驮着的田小娥。
傻狗蛋呆呆地望着远去的驴车。
狗蛋：妖艳，妖艳不得了呀。
驴车经过麦场和村路，停到鹿三家院前。

62、白家棉花房晨-内（夏天）
白孝文和另一个小伙在院子里头扯锯锯一截木头。
鹿三尽心尽力地对白嘉轩讲述着黑娃的事情。
鹿三：黑娃做活的主家掌柜是个举人，武举还是啥的，成天骑马舞枪弄棒的，爱耍。后来骑马没骑好，给摔死逑咧，遗下三房太太为分家产闹得不可开交，正房跟二房仗着势大，把三房给排挤出来，就势拿她给黑娃顶了工钱，打发了事。
白嘉轩：你黑娃就是给人家割麦么？
鹿三：那他还能做成个啥么。
白嘉轩：那这工钱也顶得太大了吧。
鹿三：要么说啥呢，黑娃说他再不把人领走，这女人就敢叫正房和二房下药给毒死咧。
白嘉轩：黑娃他妈咋说的？
鹿三：她妈……唉，她妈个妇道人家还能说出个啥么，她说拾到篮篮都是菜。黑娃是穷人家的娃，是个女人，对付着给拜个堂成个家，也就对咧，黄花闺女啥的，他没那命。
白孝文停下扯锯插了一嘴。
白孝文：村里人都说黑娃领回来的媳妇人俊得很呢。
白嘉轩白了白孝文一眼。
白嘉轩：三哥，你人穷，品又不穷。
鹿三：那对着呢。
白嘉轩：我看你还是先到黑娃做活的地方跑一趟，看黑娃说的话实在不实在，咋说也是婚姻大事，还得讲个知根知底来路正经，你把这事根底盘清咧，你心里就塌实咧，我也才塌实。咱也好给黑娃三媒六证天地拜合的办一回。不然，我心里不塌实，你这个祠堂咋个进呀？
鹿三陷入深深的疑惑中。

63、鹿三家晨-内（夏天）
鹿三套上牲口，出门了。
黑娃妈把两碗饭搁到炕桌上，就扭头往外走。
黑娃：妈，你不吃？
黑娃妈：你吃，我吃不下去。
黑娃妈说罢就出去了，黑娃端起碗吃了起来，又发现田小娥也不动筷子。
黑娃：你还不快吃？
田小娥：我也吃不下去。
黑娃继续埋头吃饭，田小娥却慢慢落下两行眼泪。
黑娃：你咋咧，好好的哭得要啥么？嫌饭不好吃？赶不上你郭家的茶饭？
田小娥拿出手帕擦泪，擦着擦着反倒抽泣起来。
黑娃：我大出门几天就回来咧，回来就给咱办事。
田小娥哭得更狠了，黑娃只好搁下自己的饭碗。
黑娃：我也吃不下去咧。
黑娃妈在外头把黑娃叫了出去，两人在外头说话。
田小娥更感到一丝惶恐不安。
一只家狗进来，冲摇摇尾巴，家狗友善的举动，叫田小娥转啼为笑。
田小娥：你不嫌我，我给你吃。
田小娥把自己那碗饭递给家狗，家狗一边吃一边把尾巴摇得更欢了。

64、白家棉花房日-内（夏天）
黑娃脸上挂者少见的谦卑笑容，和田小娥拘谨地坐在旁边的两个木凳上。
田小娥虽然身穿着一身素气的衣裳，但仔细梳理过的头发，干净的面孔，还是能看得出是得出是经过一番打扮收拾的。
白嘉轩：这事该由你大出面跟我说，比较合适。
黑娃：嘉轩伯！我和孝文是干兄弟呢，你也就算是我干大了，我两个只想求你族长主婚，给我俩择个吉日领进祠堂，拜罢天敬过祖，把俺夫妻名儿上到族谱上，把我这门户立起来，我就安心过日子就对了咧，。
白嘉轩：进祠堂的事不能急，最好是你大出面操办才合个礼义章程。
黑娃：嘉轩伯！我是给我娶媳妇，不是给我大娶媳妇呢。
白嘉轩：你就是给你娶媳妇，那也是娶你大门下的儿媳妇！对不对？
黑娃对答不上来，只有愁眉苦脸地低下头。
到是田小娥显得比较镇定，掏出手帕在鼻尖上擦了一下说。
田小娥：嘉轩伯！我个外乡女人，跟黑娃来到村上，就是想跟他过安生日子，不图别的。黑娃一路上都跟我说，他嘉轩伯对他多亲多亲，跟自己儿子一样地对他呢，连他大跟他妈的婚事，都是伯家操办的，对黑娃的婚事，他伯更是比他亲大还上心……
白嘉轩有些不耐烦地放下手里的活路，伸手端水喝，黑娃赶紧起身把水碗捧着递过去。
白孝文进来，看见黑娃跟田小娥，就热情地打招呼。
白孝文：黑娃？听人你把媳妇领回来了，啥时候办事呢？
黑娃忙起身引见。
黑娃：这是孝文，这就是我媳子田小娥，
白孝文：我跟黑娃是……
田小娥：我知道，听黑娃常念叨呢。
田小娥对白孝文的热情很是感激地笑了一下。
白孝文也坐在凳子上，问黑娃。
白孝文：你媳子哪儿人？
田小娥接过话头答到。
田小娥：滋水县城人，我大是个秀才，举人没考上去，就做了裁缝咧，姓田。
白孝文：县城我去过两三回，哎？得是城东头戏园子隔壁，那家做衣裳的？
田小娥：就是得。
白孝文：那我知道。
白嘉轩打断白孝文和田小娥一来一往地对话。
白嘉轩：你甭在这儿耍嘴皮子，你去给黑娃倒茶去。
白孝文有些尴尬，只好笑了一下，起身出去倒茶去了。
黑娃和都感到白嘉轩的不快。
黑娃：嘉轩伯！我就想简单一办，实实在在过日子就行了。
田小娥：我俩就是敬你吃一碗臊子面，也算是我两个人的一片心么。
白嘉轩仰首喝完水，抖着碗说。
白嘉轩：你俩还是先回去，甭在这儿费劲了，别的祠堂我不知道，咱白鹿原的祠堂不能随便什么人想进就进的，至少得讲个来路清白吧，你好好回去，等你大回来，听他咋说就对了。
白嘉轩的话说得越来越不好听，黑娃还想说啥，被田小娥拽住。
黑娃：那我就先回了。
白嘉轩：不送！
黑娃扭身向外走去。
田小娥则起身，双手合拢双膝一屈，慢慢地给白嘉轩作了一个揖，才转身向外走去。
田小娥的这种从容的仪态举止，叫白嘉轩感到很不自在，甚至有一丝不安。
白孝文提着茶壶进来。
白孝文：人呢？
白嘉轩又坐到织布机前开始织布。
白孝文往他大的茶碗里添了些热茶。
白嘉轩：这个女人不是他黑娃能养得住的人，他不趁早丢开，迟早得惹出祸端。你把茶给你妈端去。
白孝文有些不解地愣了一会儿，然后，就一声不吭地走了。

65、鹿三家日-外-内（夏天）
家狗正在院里的鸡食碗里跟几只鸡争食。
院门‘咣铛’一声撞开，惊得鸡飞狗跳。
鹿三铁青着脸冲进院子，把褡裢扔到地上。
鹿三妻端着饭碗递过去。
鹿三妻：回来咧，先吃饭！
鹿三一巴掌把面碗打落在地。
鹿三：吃你妈个逼。
黑娃走到鹿三身边刚想说话，鹿三扬手抽了黑娃一个耳光，又抬脚把小木桌揭翻，接着，鹿三就象发疯一样见啥砸啥，谁也规劝不住。最后，鹿三双眼一黑斜栽倒地，昏厥过去。
黑娃跟他妈手忙脚乱地把鹿三扶抱到炕上，又是掐仁中又是喷冷水。半晌，鹿三缓缓地睁开眼皮，抬起手指着黑娃。
鹿三：你给我滚，你不是我养下的儿，你立马从这门里给我滚出去！
田小娥也上前安抚鹿三，鹿三象触电一样的推开小娥惊叫起来。
鹿三：先给我把这个烂货撵走！
鹿三妻：你发疯咧，咋个说话呢？
黑娃：大！
鹿三：先把她撵走！
黑娃：大吔！
鹿三：你两个在郭家塬造下的孽，全滋水川都摇了铃咧，走到那都叫人家把我的脸当勾子指戳呢！
鹿三失声痛哭起来。
黑娃：大吔。
鹿三怒不可遏地操起小桌子朝黑娃和小娥砸过去。
鹿三：你都给我滚，你立马从这门里给我滚出去！
田小娥反而平静下来，拾起散落在院子里的东西。

66、田小娥窑洞黄昏-外-内（初秋天）
白孝文推开破旧的朽门，门开启时轴木断裂垮下来半扇。
黑娃田小娥进窑察看，窑里尘网密布残颓不堪。
白孝文：窑顶上有个裂缝，你完咧记得拿杠子顶一下，不成个样子，你两个就凑合住下，先安住身再说。
黑娃感动地鼻子有些发酸。
黑娃：孝文……不是你，俺两个也就是走投无路咧。
白孝文：不说咧，我给你说过，不管你坐了谁家的大牢，我卖房卖地都会去救你呢，这还算个啥么。日子长呢，一切都得从长计议。
黑娃还想拉住白孝文说话。
白孝文：这事我大不知道，我先回去咧，省得又生出啥乱子。我大人那人古板得很，你也甭太怪他。
黑娃：不怪，你大我大我都不怪，我也不知道该怪谁……
白孝文匆匆离去。

黑娃送走白孝文回到窑里，发愁地看着田小娥。
田小娥不紧不慢地把铺盖打开，铺到炕上。
黑娃：我看你到不烦咧？
田小娥：都是命。
黑娃：你说啥？
田小娥：都是命。
黑娃凑到田小娥身边。
黑娃：你甭急，我明天就出去做活，只要肯出力，几年下来，日子过得也不见得比他白嘉轩差。他不用板着脸给我耍正经，他那会儿真正发家还不是靠种大烟，我要是赶上让种大烟的好日子，我也把挣下的大钱，弄个族长当上，再盖个祠堂，你把钥匙经管上，他白嘉轩想进去拜堂成亲，门儿都没有。
田小娥：我别的都认咧，只一样你得答应我。
黑娃：啥？
田小娥：你隔月得给我买一两大烟，别的我都能受，只这一样，我离不得，你得答应。
黑娃犹豫了一下。
黑娃：行，只要你高兴，愿意过这个日子，我就去挣。
田小娥：怕你就是把命都挣没有咧，也难挣回这两大烟。
黑娃：那我就去偷去抢。
田小娥：你真舍得？
黑娃：你这儿说，抢谁？你说。
田小娥满足的靠在黑娃怀里。
田小娥：你刚才说不怪你大，也不怪白孝文他大，你也不知道该怪谁，你是不是怪我呀？
黑娃：你不怪我就对咧，我还怪你？
黑娃眼睛一热。
黑娃：我是怪我自己，没出息，没能耐，连一个女人都娶不进门。
黑娃象个孩子一样的把头伏在怀里，‘呜呜’的大哭起来。
田小娥：我都跟你有个家咧，还不算进门？
黑娃哭得更伤心了。
田小娥：你快甭哭咧，你哭得难听的，看把狼引来咧。
荒原上真的传来野狼的嚎叫。

67、白鹿原麦场日-外（秋天）
黑娃光着胸膛捶打土坯，把打好的土坯，摞成整齐的一排一排，干活动作流畅有力。
蹲在远处的顾主对身边的小男娃说。
顾主：这人干活势好，带着股子劲。

68、田小娥窑洞黄昏-外-内（秋天）
黑娃住窑洞已经换上新的粗木门窗，窑院里外显出了整洁的生气。
黑娃放下做活的工具进屋，却发现田小娥在炕上捂着肚子，脸上挂着豆大的汗珠，痛苦的来回翻滚。
黑娃：你咋咧？
田小娥含混不清的说。
田小娥：没啥。
黑娃：还没啥，你看你都成了啥咧。
田小娥烦躁不安的叫嚷起来。
田小娥：不好看你就甭看，你出去。
黑娃：你哪儿不对劲么？
田小娥：哎呀，你出去吧，求你咧。
黑娃：你有啥事不能对我说么？
田小娥：你出去，我不想叫你看我这个样子……我戒大烟呀。
黑娃：你好好的，戒啥大烟么？我说过供你就是要供你么。
田小娥：你能供起你妈个逼。
黑娃愣住了，一时不知该说些啥。
田小娥：你快出去，把门锁上，我要真撑不住，就敢跑呀。
黑娃：你喝水不？
田小娥：哎呀，你在这儿没用，出去，把门锁上就对咧。
黑娃在外头把门锁上，然后，就蹲在窑门旁，象一只忠诚的看门狗。
田小娥在窑洞里面不时发出呻吟，深深折磨也深深感动着黑娃。

69、田小娥窑洞凌晨-内（秋天）
天麻麻亮了，黑娃在身后紧紧搂着田小娥，把嘴扎在田小娥湿漉漉的头发里。
田小娥已经筋疲力尽。
田小娥：黑娃，我能熬过去，我就留下来跟你过日子，我不熬过去，我就跑呀，你也甭怪我……我熬的苦得很……
田小娥说着就抽泣起来，黑娃把一个布包伸到面前。
田小娥：啥？
黑娃：好东西，你打开看。
田小娥打开布包，露出几块晶莹闪亮的冰糖。
田小娥：这有啥好么。
黑娃把一块冰糖塞到田小娥嘴里。
黑娃：你吃，甜得很，含到嘴里，你看啥想啥都是甜的。
田小娥心中甜蜜的品味着冰糖给她带来的甜味。
炕桌上传来小鸡娃唧唧喳喳的叫声，田小娥看见两只长着金黄绒毛的小鸡娃，正在炕桌上叨米，晨曦的一缕阳光刚好照在两只鸡娃身上，好看的不行。
黑娃：给你买的，一公一母，不孤单。
田小娥：不孤单。
黑娃也含了一块冰糖，和田小娥一块看着窑外，甜甜的笑着。
晨曦中的白鹿原果然变得不一样起来。

70、白鹿原小学晨-外（冬天）
写有‘白鹿原小学’的白牌子挂在简陋的学校大门上。
鹿兆鹏留着偏分头穿着洋布制服，兴致很高地给面前几十个年龄参差不齐的娃们和家长讲话。鹿子霖得意非凡地和其他几个乡绅坐在旁边。
鹿兆鹏：……中国之希望，乃至白鹿原之未来，在于教育，教育就要从娃娃抓起，作为白鹿原第一座小学的第一任校长，我诚恳感谢慷慨捐助出资办学的诸位乡亲，这个功德是你们的……
鹿子霖也按捺不住自己的兴奋，上台讲话说。
鹿子霖：我兆鹏从小捣蛋顽皮，惹的邻家老来怪罪，就是因为书念少咧，现在，他学成回来，给咱白鹿原办了有史以来第一座学校，叫白鹿原的娃们家有了自己的念新书的地方，白鹿原就能出更多更大的、超过鹿兆鹏的人才，出县里的校长，全国的校长，全国际的校长……
众人嬉笑着鼓掌叫好。

鹿兆鹏看见刚打完土坯满身是泥的黑娃，一时没认出来。
黑娃：鹿兆鹏！
鹿兆鹏这才认出黑娃。
鹿兆鹏：黑娃？
鹿兆鹏激动的上前一把抓住黑娃的手。
黑娃：你甭动，全是泥。
鹿兆鹏：啥泥不泥的。你看你都成了泥娃咧，咋闹得？。
黑娃：给你学校打土坯砌墙咧。
鹿兆鹏：学校的墙是你砌的？那你也是为办学出了力的功臣咧，你刚才也应该上去讲个话才对。
黑娃：讲啥呢，我给你砌墙是做活挣钱呢。
鹿兆鹏：你的事我也大致听说咧，都好着呢？哎呀，咱多大时间没见咧？
鹿兆鹏说着又伸出胳膊要拥抱黑娃，黑娃显得有些不大习惯。
黑娃：你尽耍怪咧。
鹿子霖向其他乡绅显示儿子给自己带回来的一块怀表，完了就叫鹿兆鹏。
鹿子霖：兆鹏，回去吃饭。
鹿兆鹏：我完了去你家里看你，有话给你说呢。

71、田小娥窑洞日-外-内（冬天）
田小娥穿了一件酱红色的半新棉袄，人显得精神了不少，她动作麻利地掀开大锅锅盖，往热气腾腾的锅里又下了一把面。
鹿兆鹏跟黑娃捧着老碗呼噜呼噜地吃着捞面。鹿兆鹏吃饭还是不误说话。
鹿兆鹏：……你甭急，这世道还得变。
黑娃：变了多少回咧，你来我去的，有啥用么？
鹿兆鹏：我看了这么多书，我就认定，只有共产党才能救得了中国，共产党和其他党都不一样。
黑娃：都说自己不一样。
鹿兆鹏：就是不一样，共产党……我这么说好懂，共产党就是穷人的党，就是你们的党，共产党就是能让全国的穷人都变富的党。
黑娃：那那伙子富人就又变穷咧，还是有穷人不是？
鹿兆鹏：共产党会让所有的人都变富，就是共产主义，苏联就是这样。
鹿兆鹏见黑娃不说话，就又加上手势比喻。
鹿兆鹏：苏联是一个国家，这是咱中国，上面就是苏联，跟咱挨着呢，地方
比咱还大。
黑娃：那你就让苏联下来，把咱一管不就行咧。
鹿兆鹏：那是两回事，要不了二十年，你再看我说得话对不对。
两人有些话不投机，就都低头吃饭。
黑娃：那你说苏联还有农民没有？
鹿兆鹏：没农民苏联人不都饿死咧。
黑娃：那世道就不得公平。
鹿兆鹏：咋不得公平？
黑娃：不管啥世道，农民都最可怜，出力最多，身份最贱的。
田小娥端着两碗面摆到炕桌上。
田小娥：你不要和他说话，说不清，那是个杠头。
鹿兆鹏：俺从小就是这样，早习惯咧。嫂子面做得好，味道不一样。
黑娃：人家本来过得是富人的日子，叫我给害成穷人咧。
田小娥：你就没个正经话。

鹿兆鹏突然想起一个话题。
鹿兆鹏：苏联有一件事你们肯定喜欢，人家主张的是婚姻自由，恋爱自由。
鹿兆鹏见黑娃和田小娥不大明白，就解释到。
鹿兆鹏：就是废除包办买卖婚姻，不用父母做主，人人都可以跟自己喜欢的
人结婚相爱，你俩敢在苏联，早进祠堂拜过几回咧。
黑娃看了田小娥一眼，俩人显然对这个话题更感兴趣。
鹿兆鹏突然象是有了什么大发现似的惊声说道。
鹿兆鹏：哎呀，你俩在一块儿就差不多算是自由恋爱和自由婚姻了，哎呀，那你俩就是咱白鹿原自古以来，头一个冲破封建枷锁实行婚姻自主的第一人呀。黑娃，你，你狗日的比我强呀。
黑娃惊异地瞪大眼睛：你从哪趸来这些吓人的说词。
鹿兆鹏：我是真心夸赞你，因为我的婚姻就不自由，就是个悲剧、时代悲剧。
黑娃：你把媳妇撇到屋里不回去，就是想去自由恋爱呀？
鹿兆鹏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田小娥：那恋爱自由下的婚姻，落得下正房的名份？进得了祠堂？
鹿兆鹏：人家苏联根本就没有祠堂，人家就不要祠堂。
田小娥：那苏联还有啥意思么。

72、白鹿原麦地日-外（夏天）
金色的麦浪翻滚，又是一个好年成。
一溜拿着大枪穿着黑军装的军人开进麦地。

73、白鹿原麦地日-外（夏天）
烈日炎炎，立在麦地里赶麻雀的稻草人，随微风轻轻摆动。
鹿子霖一溜小跑穿过麦地，气喘嘘嘘地来到正在犁地的白嘉轩与白孝文、和鹿三跟前。
鹿子霖：嘉轩，村里来了一伙军队。
白嘉轩：谁家的军队？
鹿子霖：河南的镇蒿军，要征军粮哩，口张得大得很，说是一亩一斗。
白嘉轩：官粮都重得纳不过来，哪还有粮食交啥军粮么。
鹿子霖：嘉轩，你是族长，赶紧回村敲锣召集村人！
白嘉轩：没道理的锣不能敲，要敲你敲去。
鹿子霖：这一群饿狼，动不动就把枪掏出来了，杀人连眼都不眨。
白嘉轩：这会儿咧，你拿百姓抵挡呢，你官府的人呢？
鹿子霖急的眼泪都快出来了。
鹿子霖：现在谁有枪谁就比官府还大，这帮镇蒿军把滋水县城都占咧，嘉轩，我是叫人家把枪架脖子上咧，才来求你的，求你救一下白鹿原的几百号子人。
白嘉轩：自古以来百姓只纳一份皇粮，旁的粮不纳。
‘啪啪’远处地头上，几个士兵嬉笑着冲立在地头的稻草人开了几枪。惊得飞鸟四散。
士兵又要把犁地的黄牛牵走，白孝文要上前阻拦，被士兵推倒，嘴角出血了。
白嘉轩：叫各家把女眷都看好。

74、田小娥窑洞日-内（夏天）
外面传来敲锣的声音。
黑娃给田小娥好看的脸上抹上锅底的黑灰。
田小娥：甭抹太多，难看。
黑娃：乖乖！这会儿，我就怕你不够难看。
当兵的吆喝着进了窑院。
黑娃赶紧掀起板柜，叫田小娥钻进去盖好。

75、白鹿村戏台日-外（夏天）
戏台上堆着搜刮来的几十几袋子粮食，两个军人把一把太师椅
摆到戏台中央，走上一个军官，先扇了鹿子霖一个耳光，才象演戏似的开始训话。
杨排长：人都说白鹿原出麦白鹿原出麦，就交来这一点儿麦，还敢说白鹿原出麦？你们说把麦都交了官粮啦，官粮太重啦，我信，我为啥信？我家里就是农民，我就是交不起官粮，才跑出来吃粮当兵的。你们说一点儿粮都没有啦，我又不信，那地里长得那是啥？那不是麦？麦不是粮？我宣布，白鹿原地里的麦，全部都是军粮，我把队伍扎到学校里头，保护你们收，保护着你们给我们打出军粮……我们是吃粮当兵的军人，我奉的是军令如山的军命，就是得我拿脑袋担保的军令，那军令到了你们眼前到底是个啥呢？
军官冲下面摆摆手，几个军人把白嘉轩家那头黄牛牵到戏台前。
杨排长拔出驳壳枪动作潇洒哗啦一声拉上枪栓，地对着黄牛“砰！砰！”开了两枪。
被打断双腿的黄牛匍然翻倒在白嘉轩身旁，痉孪着哞哞悲号起来。
杨排长：我要是还没见到粮食呢？
杨排长又对黄牛头部连开数枪，飞溅的血点沾染在白嘉轩的衣裤上面。
杨排长：这就是军令，就是一定要交的硬道理。
台下的人一片沉默。
加一场收麦子的戏，骂白鹿原的人懒，不象好农民。
白兴儿举着稻草人哭喊着冲向杨排长，被掏枪打死在跟前，这才知道，他媳
妇被这伙军人给强奸了。
麦子在风中摇摆，发出哨声。

76、白鹿原麦地傍晚-夜-外（夏天）
鹿兆鹏黑娃白孝文三个白鹿原的青年，神情肃穆的望着夕阳余辉中的麦地。
白孝文：烧了太可惜咧。
鹿兆鹏：不烧也吃不到白鹿原人的嘴里。
白孝文：那白鹿原就得遭饥荒呀。
鹿兆鹏铁青着脸咬牙切齿地说。
鹿兆鹏：，咱死也叫他这伙狼不得好活。
黑娃：你两个快拿主张。
白孝文：那就烧咧
鹿兆鹏：烧。
几个人举起手里早就准备好的火把，兆鹏把一个瓷瓶里的煤油浇到火把上。
白孝文在身上摸索了半天，着急的说。
白孝文：妈呀，我忘带火镰了。
鹿兆鹏盯着白孝文眼光吓人看了一会儿，就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
鹿兆鹏：我有，这是洋火，一划就着。
鹿兆鹏划着一根火柴，黑娃和白孝文都被洋火快捷的发火速度所震惊。
鹿兆鹏：这么好的东西，在白鹿原头一回用，就派上烧麦子这么个坏用场。
三个人点燃火把向前走去。
鹿兆鹏向前走了几步又停下。
鹿兆鹏：不，这根洋火点着的是白鹿原烧掉旧世界的第一支火把。走！
黑娃跟着往前又走了几步，开始点燃干燥的麦子。
白孝文却突然痛苦的捂着肚子蹲了下去。
鹿兆鹏和黑娃赶忙跑到白孝文跟前。
鹿兆鹏：你咋回事？
白孝文：我憋尿，憋得肚子……疼得很。
黑娃：那你就赶紧尿么。
鹿兆鹏：你得是怕你这点尿能把麦尿湿咧，点不着俺这革命的火咧？
白孝文疼得冒出了汗珠。
白孝文：再甭说笑咧，能尿出来就好咧，哎呀，我撑不住咧。
黑娃：火起来咧，让人看见，想烧都烧不成咧。
黑娃一边说一边扑打着身边的火苗。
麦地里的火已经越烧越大，不可收拾。
鹿兆鹏：黑娃！
黑娃停下看着鹿兆鹏。

鹿兆鹏和黑娃架着白孝文在麦地里奔跑，同时用手里的火把点燃麦子。
麦地里泛起熊熊大火。
鹿兆鹏气喘气喘吁吁的说。
鹿兆鹏：你那逑咋那么害人呢？
黑娃：这怂的逑早就叫他大收拾的不灵光咧。
白孝文：再甭说笑咧。
‘啪啪’几声清脆的枪响。
鹿兆鹏：快跑！
白孝文：站一下，快站一下。
鹿兆鹏：你他妈的不要命咧？
枪声密集起来。
火也更大了。
黑娃：咱几个的命就要毁在你的瞎逑上咧。
在冲天的大火和炒豆似的枪声中，白孝文脸上挂着两道子黑泪，惊喜的说。
白孝文：妈呀，我尿出来咧。

77、白鹿原麦地日-阴-外（夏天）
大火烧过的麦地仍有地方冒着青烟。
深黑色的白鹿原显现出一种深沉肃穆的庄严表情。
画面缓缓摇出一个双臂反绑着的白发老汉，孤零零地立在黑色的土地上。
老汉不温不火喃喃自语地说。
老汉：……白鹿原大火，六十来年前，也着过一回，是天火，不是人为的，麦烧了的灰，化了肥料，润到地底下，第二年，麦子长得更好，收得更多咧……
一阵枪响，打断了老汉的诉说，老汉的身体渐渐弯曲，很久才慢慢倒在地上。
行刑的士兵灰头土脸的收起枪，押着抢来的半车粮食，走了。
留下一群默默无言的白鹿原人。

78、白鹿原麦地（定位空镜）日-外（冬天-雪景）
深黑色的土塬慢慢化出漫天的大雪。
土塬被厚厚的白雪覆盖，变成了白色，白鹿原看上去更加壮阔厚重。
字幕：公元一九二七年

79、白鹿原小学日-内（冬天）
黑娃还有一群农民围着火炉听鹿兆鹏讲话。
鹿兆鹏激昂地讲了一切权力归农会、国共合作、强调农会应该积极加强武装、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等道理，激励大家，要在白鹿原掀起一场风搅雪。
众人合声响应。
鹿兆鹏布置黑娃去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砸开祠堂大门，建立农会政权。
鹿兆鹏指着黑娃激动的说。
鹿兆鹏：黑娃，记得我那会儿给你说啥？叫你二十年后对证我的话，这才几年？苏联不要祠堂，苏联人活得好好的。中国人也不用要祠堂，也会活得更好。黑娃，祠堂！给我砸！

80、祠堂日-外-内（冬天）
黑娃拎着大铁锤对着外门铁锁瞑目咬牙，怒睁圆眼一锤砸下去。
田小娥和一群人静静地聚集在祠堂门前。
“咣当”，铁锁铁链索颓然坠落，一伙人扛着白底绿字的农会招牌涌了进去。
众人拥进祠堂，见啥砸啥。
黑娃牵着田小娥衣袖进了祠堂。
黑娃：我真当一辈子都进不了祠堂咧，没想到这么简单。砸！狠狠砸！
田小娥：族谱在哪搭儿哩？
黑娃指着写着密密麻麻人名儿的神轴。
黑娃：这就是族谱！你看你想把你的名字写到哪一辈儿祖先的前头，都随你。反正也没用咧。烧！妈的逼，不叫进？非进不可！进来我还不走咧。
田小娥看着四周，如置梦境地说。
田小娥：这里头啥神神啥祖先都没有咧，还叫个啥祠堂么？
黑娃：那我就给你修个庙，把你供上，你就是我的神神。
刻着族规乡约的青石碑子在敲击中断为两截，轰然倒地。

81、白家棉花房日-内（冬天）
白嘉轩看着踩白孝文踏着新式的轧花机，往里填塞着棉花。
外面传来砸祠堂的喧闹声，声声都象是砸在屋内人的心上。
白孝文有些分神，把手夹在轧花机了。
白嘉轩：安心做你的活路！

鹿子霖慌慌不安地进来。
鹿子霖：黑娃带人把祠堂砸咧，你也不去管一下？
白嘉轩：你是乡长，是政府么，这么大的事情，该你管才对。
鹿子霖：这会儿都是农会天下咧，我说话连黑娃的一个屁都不顶。
白嘉轩：你娃兆鹏是农会的总头儿，你当大的发一句话，他当儿的敢不听！
鹿子霖哭笑不得说。
鹿子霖：兆鹏现在是我的爷！

鹿三发出渗人的嘶叫，握着长柄矛子扑跳着冲到院里。
鹿三：都甭拦我，叫我去把黑娃那畜生戳咧，我杀人偿命。挨铡刀我不怕，八辈子祖宗造孽都是我的罪过，甭拦我，叫我去把那个孽子戳了，叫我戳……
鹿三妻死死抱住他的腿在地上爬滚、哀叫着。
白嘉轩上前捉住矛子一使劲把矛子头拨下来。
白嘉轩：三哥，你下地侍务你的庄稼，尽你的本分就对咧，你就不要凑这个热闹咧。
众人好不容易才把鹿三推回到后头。

鹿子霖：听说黑娃做过活儿的呢郭家塬上的农会，把郭举人的头铡咧。
白嘉轩：又没铡你的头，你慌得要啥哩？
鹿子霖：我看这回天下要大乱咧。

82、田小娥窑洞夜-内（冬天）
田小娥骑在黑娃身上做那件事情，动着动着就不动了。
黑娃：你咋了？
田小娥：黑娃，我心里乱糟糟的，不塌实。
黑娃：你是跟我过惯人下人的日子咧，叫你一下子翻到人上头，你反到不会过咧。
黑娃翻到身上，情绪高亢的继续行事。
田小娥：我跟你，就是想过塌实日子。
黑娃：我这会儿是上去容易，下来难咧。
田小娥一扭身，把身上的黑娃掀到炕下。
黑娃一把把一只跳到炕上的草鸡打了下去。
黑娃：你狗日的也想革命翻天呀。

83、白鹿村戏台日-外（冬天）
农会的锣鼓队到来戏台前，一时戏台前彩旗飞舞锣鼓喧天，火铳声声爆响！
斗争大会开始进行，黑娃站在戏台前沿大声宣读。
黑娃：……现已查明，自田福贤出任白鹿区团总以来，每年在征集公粮时都加了黑码，九个乡长无一例外，参与了分赃-这些银两，都是从咱百姓身上压榨出来的血汗……
贪官劣绅们戴着高帽挂着牌子剪手弯腰，白嘉轩和鹿子霖都身列其中。
会计金手书颤抖着开始交代他手头的烂账。
金书手：……去年，私下加码多征粮食折银为1400多两，九个乡长每人分赃100两，田福贤一个独吞500余两……
人群骚动沸腾起来，人群往台上扑爬过来，几个人蹿上戏台拳打脚踢。
台下万千农民突然像狂风暴雨搬呼叫着。
“拿铡刀！铡了这些子狗官！”
“铡刀，铡死狗官！”
台下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农民们抬着一台血迹斑斑的连座大铡刀，穿过人群放到戏台上。
鹿兆鹏站起来，叫黑娃指挥纠察恢复秩序。
鹿兆鹏：不准铡人！
黑娃激愤的已经失去了控制。
鹿兆鹏：黑娃！你赶紧放几声铳子把场面压住，这些人有的是国民党区分部书记，牵扯到国共两党合作的大事。
黑娃对着鹿兆鹏大喊大叫。
黑娃：逑的，铡了就铡咧，管他姓国姓共他都是贪官奸臣！
鹿兆鹏竭力保持冷静，斩钉截铁地说。
鹿兆鹏：黑娃！我命令你把台上人都押到祠堂里看管住，不准死一个人。
鹿兆鹏冲到前台，从腰间掏出手枪朝天上放了几枪。
鹿子霖猛然挣开了押守扑身过去他踢蹬着铡刀墩嘶扯着嗓门叫了一声长板。
鹿子霖：鹿兆鹏！我把你枉披了一张人皮的鹿兆鹏呀！
台上台下顿时静场，只见鹿子霖痛不欲生涕泪俱下地辱骂儿子。
鹿子霖：你过来，你亲手把你大铡了去，你提着你大的头邀官去！你踩着你大的尸首革命去！看你大的头给能换来个几品？鹿兆鹏！你今不把你大铡咧，你就是嫖客日下来的瞎瞎种！……
戏台上下再次陷入混乱。

84、田小娥窑洞日-外（冬天）
两只公鸡在院子里斗架斗得不可开交，狗蛋在外面惊呼。
狗蛋：娥姐，快看去！你黑娃铡人咧！铡人咧！
田小娥撂下手里的面盆，也跟着看热闹的人，向戏台方向跑去。

85、白鹿村戏台日-外（冬天）
一个妇女扯着自己的衣襟，捶胸顿足地指着浑身颤抖的风流乡绅，哭喊到。
妇女：你……你个驴日下的，人面兽心假借行善的，说是给我借粮……就把我糟蹋咧呀……你借一回你糟蹋一回，你说你把我糟蹋了多少回，你千刀剐的你说，你还糟蹋了这村里多少妇女……你说，你敢说，你到底糟蹋了今天这人堆里多少妇女呀……
台下的人群立刻炸开了锅，愤怒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妇女哭晕，被人扶了下去，马上又有一个妇女跳上戏台控诉。
村民：铡死这个淫货！铡死！铡死！
田小娥推开众人一张张愤怒到极点又兴奋到极点的面孔，艰难的挤到台前。
却和被压到铡刀里的那个奸淫妇女的风流乡绅淫邪扭曲的面孔对了个正着。
咔嚓一声，风流乡绅挂着淫笑的面孔就滚落到了田小娥脚下，血喷了田小娥一身。
田小娥软塌塌的向后昏倒在人群里。
淡出
字幕：公元一九二八年

86、白鹿原小学日-内-外（春天）
旧庙改修的小学教堂里读书声朗朗。
鹿兆鹏用教鞭指着黑板教念。
大哉我中华，飞扬自由魂
民主把国建，科学求进步
学生娃们跟着念：
大哉我中华，飞扬自由魂
民主把国建，科学求进步
鹿兆鹏又教念了一遍，却没有人跟读，鹿兆鹏抬眼一看。
从教室后头的门口走进两个身穿黑色制服，头戴黑色呢子帽的神秘男子，默不作声地坐在最后一排的板凳上，冷眼看着在前头讲课的鹿兆鹏。
鹿兆鹏预感到不祥。
田福贤在外头叫到。
田福贤：鹿校长，请你出来一下。
学生娃们看着他们的鹿校长和穿制服的人说了一会儿话，就返回教室。
鹿兆鹏目光中含着深意地扫了娃们一眼。
鹿兆鹏：学过的要常温习，温故而知新。下课！
学生娃们欢叫着向教室外涌去，鹿兆鹏借机从窗口跳了出去。
穿制服的人从腰里拔出手枪，也从教室窗口追了出去。
跟着，外面就传来几声枪响。
学生娃们慢慢回到教室，向窗外张望。

87、白鹿原大路傍晚-阴- 外（春天）
黑娃跟着鹿兆鹏气喘吁吁地狂奔在阴云密布的白鹿原上。
黑娃：到底出了啥事嘛？
鹿兆鹏：国民党跟共产党翻脸咧，蒋介石动手杀共产党跟农会的人咧！
黑娃：我日他妈！咱受闪咧。
鹿兆鹏：要不是我命大，闪得快，咱俩今天就都毕咧。
黑娃：那别的人咋办呀？
鹿兆鹏：共产党是杀不完的，越杀越多。

88、白鹿河边傍晚-阴- 外（春天）
两人来到河边，鹿兆鹏大步踏入河水。
黑娃的腿脚慢了起来，最终在河边站住不动了。
鹿兆鹏：你还不快跑，想寻死呢？
黑娃由衷的痛苦的说。
黑娃：撇下小娥咋办呀？
鹿兆鹏：她个女人家，不会把她咋样地。
黑娃：我还是回去安顿一下。
鹿兆鹏见黑娃心意坚决，就把自己腰里的手枪摘下来递给黑娃。
鹿兆鹏：枪拿上！实在寻不见我，就到三官庙会合！再不行，就自己想办法弄枪，今后咱也得拿枪杆子来说话了，这是拿血换来的明白。
鹿兆鹏大步跨过河水，立在对岸和黑娃对视了一会儿。
鹿兆鹏：黑娃！相信我给你说的话。
几声狗叫传来，鹿兆鹏消失了。
黑娃冲着鹿兆鹏消失的方向愣了好久。
粘稠的河水缓缓地流动着。
一声闷雷，黑娃才醒了人似的往自家跑去。

89、田小娥窑洞夜-内（春天）
雷声闷然响起，黑娃翻箱倒柜的收拾东西，家里一片混乱。
田小娥：我早给你说啥，我早给你说啥咧？
黑娃：你早给我说啥，我没听进去，有啥用么。
田小娥哇地一声哭了。
黑娃：悄声吓！悄吓儿！我是泼着命跑回来见你的！
田小娥一头扑进黑娃怀里撕抓说。
田小娥：你走了我咋办？你把我一个女眷撇到屋里，你让我咋活呀？
黑娃：这会儿不是你闹的时候，你听我说，你钱不够，你就借，不要怕拉下账，先顾上嘴再说。
田小娥：你不带我走，我就跳井呀！
黑娃：我领不成你，我领不成你么，我自己死活还不知道呢。
田小娥越哭越疯双臂紧箍住黑娃。
田小娥：你走哪儿，我跟哪儿，你死到哪儿，我也死到哪呀，
黑娃狠狠地抓住小娥。
雷响一声紧似一声，田小娥紧紧搂着黑娃不松手。
黑娃：你甭闹！你甭闹！你再闹你就没有我了呀。

门被“咣”地撞开，黑娃田小娥被手电光刺得睁不开眼睛，黑娃拔出手枪，一群黑影子扑了上来！搏斗的撞击声，受伤的嚎叫声，男人咒骂声，女人的尖叫声混成一片。

90、白鹿原（空镜）傍晚-阴-外（春天）
白鹿原上的天空，乌云滚滚，电闪雷鸣，但雨并没有下下来。
91、白鹿村戏台日-外（春天-大风）
戏台上张灯结彩，戏班子吹鼓手演奏着喜气洋洋的曲牌，各乡长乡绅们齐座于上。
戏台下，农人密集的场地边栽立着几根高木杆子，上面垂吊下来的绳索拥绑着农会骨干分子。他们的亲属被押守在旁，田小娥侧身其中。
田福贤示意吹鼓手停奏，大声喊。
田福贤：请鹿子霖乡长上来！
团丁们把鹿子霖挟扶到戏台上，鹿子霖羞愧难言。
鹿子霖：我养下的儿羞了先人咧！我没有脸再当啥个乡长咧！
田福贤：我不搞连坐法，不免你也不罢你，你安心坐下就是咧。
鹿子霖与诸乡长乡绅点头寒暄着坐下来，听田福贤开始训话。
田福贤：乡亲们，兄弟大难不死，又回来咧……
田福贤话音刚落，金书手就颤抖着跪到台上，嘶哑地喊叫着。
金书手：田区总，我不是人。乡党们，我说田总吃黑的话都是假的，我胡踢乱咬是害怕挨铡刀……
金书手说着就左右开弓地抽起自己的嘴巴子。
田福贤：你毛病没害在脸上，害在嘴上。
两名团丁过来脱下金书手的鞋抽打他的嘴。
田福贤：乡亲们，兄弟我今天是请大家来看戏，我请了几本大戏，为的是叫大家一回看个明白，看个过瘾，看透看够……我要让农会这伙人爱出风头爱上高台的人知道，辣子是辣的，辣子有多辣多麻。我不耽搁大家看戏，开戏！起！
鼓乐声起，小娥惊恐地看见团丁们拉扯皮绳将农会分子吊上木杆顶端。
亲属们咒天喊地的跑下来向田福贤讨饶，其他大多数人则显得沉默。
田小娥紧闭眼睛瘫跪在一个气息奄奄的农会骨干身旁，瑟瑟发抖魂飞魄散。
田福贤冲着吊在木杆上的人古怪的笑着。
田福贤：今儿这大戏要唱个一连三天，你们就慢慢地受活吧。
鼓乐声大作，小娥悚然抬头，只见戏台上旌旗飞舞人翻马跃一片眼花瞭乱。

92、祠堂日-雨-外-内（春天）
白孝文叫人抬来一块新石板，打算叫人把乡规重新刻在新石碑上，被白嘉轩拦住。
白孝文：黑娃把碑文砸了，我备石料重刻呀。
白嘉轩：不要！咋个砸烂你就咋个粘好，你把砸烂的石碑照原样粘好镶到墙上，就对咧。
白嘉轩默默地注视了白孝文一会儿。
白嘉轩：孝文，我跟你说点事情，打你成亲后，庄稼也收了几茬咧，连买下的小牛都怀上牛犊咧，你是咋回事情，一点动响都没有？你要连炕上那一点豪狠都使不出来，你一辈子就出息不了，到了只能是个败家的人。
白孝文生硬地点点头。
白孝文：我就是有些……力不从心，多少回，想，都不成事。
白嘉轩愕然，怔怔地盯了一会儿白孝文。
白嘉轩：啥事也都不是一定的，要么我叫冷先生给你弄些药吃一下。孝文，你是白家的长子，将来你在祠堂里，是白鹿两姓的族长，是白鹿原上顶门柱立大梁的人，这样的人，不能没有后人。
白孝文生硬地点点头。

田福贤领着民团进来，对白嘉轩行了一礼。
田福贤：老哥，我这回是专门请你出山来的。
白嘉轩：我原来就没有进山么。
田福贤：我想让你当白鹿原乡长呢。
白嘉轩：人家子霖不是干得好着呢么。
田福贤：他把他儿都干成共产党的头儿咧！要不是我保他，早叫县里的人拿下咧。
白嘉轩：那我当你这乡长，不是趁人之危么。
田福贤：嘉轩，你水有多深土有多厚，我这回全看明白咧。两个字，自愧不如。
白嘉轩：你那是四个字。
田福贤尴尬地笑了一下。
田福贤：我原来是想说，敬、佩，两个字。
白嘉轩：你这大戏唱了几天了？
田福贤：今儿是第二天，明儿还有呢。我是全当耍猴呢。
白嘉轩停顿了片刻，冷冷地说。
白嘉轩：兄弟！你是在杀人。

93、白鹿村戏台日-外（春天-小风）
戏台前的空地上空无一人。
戏台上的大戏仍旧在唱。
戏台竿子上吊着的人，早就断了气。

94、田小娥窑洞日-阴-外（春天）
田小娥把鸡窝里卧着的母鸡哄出鸡窝，取出刚下的鸡蛋。
狗蛋站在窑洞顶上喊着自己编的顺口溜。
狗蛋：小娥的头发黑油油，小娥的脸蛋赛白绸。小娥的舌头蜡汁肉。小娥的脸，我想舔，小娥的奶，我想揣……宁吃小娥屙下的，不吃地里打下的，宁喝小娥尿下的，不喝壶里倒下的……
田小娥面容憔悴头发有些散乱，挎着一个篮子出门。

95、白鹿村戏台日-阴-外（春天）
戏台上，有人在收拾挂吊过人的竿子，有人在洒水扫地。
戏台一侧，几个人把尸首装到一辆板车上。
戏台另一侧，戏班子的人在收拾行头，打点行李装上一辆牛车。
还没有来得及抹脸卸妆的几个戏子，看见田小娥挎着一个篮子，快步走过戏台前的空地，闪身进了乡公所的大门。

96、白鹿镇乡公所日-内（春天）
鹿子霖坐在一张椅上轻轻的来回晃动，有些松动的椅背发出吱呀声。
田小娥把篮子上的布揭开，露出里面的鸡蛋。
田小娥：都是自己家鸡下的。
鹿子霖：谁下下的，我都不收，你拿回去。
田小娥犹豫了一下就双膝一并跪在地上。
田小娥：我求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容饶了黑娃这一回。
田小娥说着就掏出手帕哭了起来。
鹿子霖：他黑娃风光的时候不管不顾，惹下乱子咧，就躲得比谁都快，他犯下的事，是一蓝子鸡蛋能扯平的么？
鹿子霖见田小娥咬着嘴唇说不出话，就起身把田小娥扶起。
田小娥：我一个女人家，又是外乡人，我只能求你乡长大人咧。
鹿子霖给田小娥搬了一个板凳，自己又坐回到椅子上。
鹿子霖：我这会儿跟你也差不多，咱两个都是匪属，你求我，我这会儿还不知道该求谁呢。人家表面上都还乡长乡长的叫着呢，心里头都长着草呢。
田小娥：那黑娃还活着不？
鹿子霖：我不知道，人家现在啥要紧事，都对我遮遮掩掩的。
鹿子霖掏出怀表看了一看，就起身提起篮子递给田小娥。
鹿子霖：你再甭提着一篮子鸡蛋胡跑咧，政府的衙门是又深又黑，你再碰上田福贤那号货色，还不连鸡蛋带你人都给你吃下去咧。你把鸡蛋拿回去，我想办法给你打听一下，咋说我这乡长的帽帽还戴着呢，有些话还是能说得上，问得出来的，问下啥，我都给你去说。问下好话咧，你就炒三四个鸡蛋，就算把我谢咧，问下瞎话咧……唉，你个外乡人在白鹿原可咋个活呀……
田小娥：不管咋，你鹿伯都是我的恩人。
鹿子霖帮拍了拍田小娥裤子膝盖上的灰土。
鹿子霖：你赶紧回去，人家见你来寻我，事情反倒不好办咧。
田小娥感动的涌出真泪。
田小娥：鹿伯，我等你话。
鹿子霖又伸手把篮子上的布盖好。
鹿子霖：盖好，甭叫人看见，便宜了这伙狼咧。
鹿子霖把送出门，又隔着门缝看了好看的背影很久，才回到椅子上，轻快地摇动着椅子，破椅子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

97、田小娥窑洞黄昏-内（春天）
田小娥梳理得光净利索的头发上，别了一只银发卡，她往碗里
打了几个鸡蛋，用筷子搅拌后，往油锅里一倒，‘吱啦’一声。
鹿子霖坐在坑桌前，看着窗台上几只小鸡娃，打趣地说。
鹿子霖：这些鸡娃，得是那天篮子里的鸡蛋抱下的？
田小娥把炒好的菜搁到桌上。
田小娥：傲么。
鹿子霖：哎呀，看看，这都是些命呀，你几个养出来不容易。
田小娥把酒给鹿子霖倒上，双手递给鹿子霖。
鹿子霖：你不喝？你喝一点。这可是好信儿呀。
田小娥也给自己倒了一杯，二人碰杯，一干为净。
鹿子霖：我还真把个黑娃给小看咧，人家县里的侦缉队把他擒住，他半路上就挣脱跑逑的咧，还把人家侦缉队的一个胳膊给打折咧，把个县里的人和田福贤这伙气得不得行。
田小娥：那是个愣人。
田小娥又给鹿子霖添了一杯酒，鹿子霖举起喝了，田小娥就又倒了一杯。
鹿子霖：小娥，这黑娃要是真的回来咧，你把替我把他守死，叫他日后不要再给伯戴帽挂牌子游街上戏台子，得行不？
田小娥：鹿伯，看你说的，他真的回来，我发誓叫他一辈子老老实实当顺民，我叫他给你当个干儿子，孝顺你，咱一块儿过安分日子。
鹿子霖：那就好，那就好，唉，我这孽作的大，一个混蛋儿子，这儿又变成俩咧……
鹿子霖又喝了一杯，突然，悲痛的抽泣起来。弄得田小娥不知该如何是好。
田小娥：鹿伯，好好的，你咋咧？
鹿子霖：黑娃有下落了，兆鹏这儿是死是活还没消息，不管他咋个害我，他也终究还是我的亲儿子，我真不该把他送到城里，念那些子新书，尽念下些花花肠子，务不来个正业，如今闹得父子间你杀我我杀你的，我忙活了都快一辈子咧，到了又能落下个啥么……
田小娥掏出手帕给鹿子霖抹泪。鹿子霖一阵咳嗽，就向后倚靠在被子上。
鹿子霖：小娥，你有所不知，我一肚子的冤屈，真还寻不见个人说一说，快给我顺一下气。
田小娥忙用手帮他在胸口顺气。
鹿子霖：到是你，一个外乡来的女人，还能让我吐一吐一肚子的酸水……你说我的命，可怜不可怜？
鹿子霖眼泪汪汪的看这田小娥。
田小娥心情复杂地把鹿子霖的头揽在自己胳膊里。
鹿子霖的手开始在小娥的身上游动。
鹿子霖：我越看你，就越觉得黑娃是个混蛋，放下你这么好个女人，不在家好好心疼，跑出去争强好胜地，把个脸面当紧的，还得你拿鸡蛋去救他，你人好，你的命，比我还苦……

鹿子霖的手越来越放肆，田小娥的身心内外都被彻底击垮，她感到自己已经完全被掏空了，只剩下一个躯壳，再也无力作出任何反抗，只落下两行无奈眼泪。
窗台上，夕阳余辉中两只叽叽喳喳的小鸡娃，显得生趣盎然。
窗台下，鹿子霖和田小娥交合在一起一白一黑一老一嫩的两只手，让人触目惊心。
炕上的桌碗，在身体的碰撞中，发出有些压抑的磕碰声。
鹿子霖跟不上趟的喘息很快把他又扯回到谷底，这个过程太快了，快得有些可怜，简直叫人怀疑，是否有过。连鹿子霖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

鹿子霖：哎呀，这个酒太……这个岁数不饶人……弄不来急活儿咧……先意思一下吧。
鹿子霖提起裤子，看见炕桌上散乱的酒杯和碗碟，假装不好意思地说。
鹿子霖：看闹了这一河滩，我帮你收拾一下。
田小娥一边穿好衣衫，一边冷冷的说。
田小娥：那黑娃啥时候能回来？
鹿子霖：时下是个顿不顿就人头落地的时候，他能在外头瞎活着就不错咧。等日后风声过去咧，再看想啥办法到县里疏通一下，说穿咧，都是钱上的事。
鹿子霖弯腰穿鞋。又掏出几个银元放到炕桌上。
田小娥：你把我当啥人咧？
鹿子霖把银元塞进田小娥手里，不乏真情地说。
鹿子霖：我给你钱是把你当自己的人，叫你拿钱去买粮食，熬得过这会儿，才能等得到黑娃回来，黑娃是我的干儿，你就是我的干儿媳，有今儿这事，谁再敢哈你一口大气，大就叫他挨挫。你就是我亲上加亲的亲蛋蛋。

‘呜-呜’外面传来狼叫，把鹿子霖吓得连声音都有些发抖。
鹿子霖：咋回事？
田小娥：狼么。
鹿子霖：狼？你……你赶紧给我寻根棍啥的。
田小娥痛快地哈哈大笑了一气。
田小娥：是狗蛋。成天跟发情的猫一样，隔三差五的跑来捣乱，常搅和的人睡不成觉。
狗蛋在外面喊。
狗蛋：小娥的头发黑油油，小娥的脸蛋赛白绸。小娥的舌头蜡汁肉。小娥的脸，我想舔，小娥的奶，我想揣……宁吃小娥屙下的，不吃地里打下的，宁喝小娥尿下的，不喝壶里倒下的……
田小娥对窗户外面的狗蛋喊。
田小娥：狗蛋！你行咧，回去跟你妈睡觉去！
狗蛋：你可怜我，叫我弄一下，我就不叫咧。
鹿子霖：你叫他明日来。
田小娥犹豫了一下，喊了句开玩笑的话。
田小娥：我可怜你，你明儿黑里来。
狗蛋呜呜学着欢快的狼叫声，走远了。
狗蛋的疯话把鹿子霖给逗笑了。
鹿子霖：没看出就狗蛋这号的，也是个情种。
鹿子霖把田小娥也逗笑了。

98、荒原黄昏-外（春天）
拉着一车粪的大车歪着陷在路上的泥坑里，车上的粪土也洒了一半。
鹿三在前头拼命的拽牲口，白嘉轩和白孝文在后头用劲推了半天，还是没把车推出泥坑。
白孝文：大，你起开，让我来试一下！
白孝文说罢就脱下上衣，背靠着双手抓住大车轱辘，拼命一叫力，三人前拉后拽地总算把大车拖出泥坑。
白嘉轩累得连腰都直不起来了，气喘嘘嘘地坐在了地上，对跟过来的鹿三说。
白嘉轩：到底一把岁数咧，干活大不如从前咧，我看你还行。
鹿三：行啥呢，干活还得小伙子，你看孝文个子不大，一鼓劲，就连车带粪都抬起来咧。
二人看着光着膀子拿铁锨往大车上铲粪的白孝文。
白嘉轩：三哥，我想叫孝文接我这个族长，你看他行不行？
鹿三：你也不老么。
鹿三见白嘉轩不说话，就又说。
鹿三：孝文这娃稳当，都是你调教出来的，随你咧，好着呢，他当族长，谁都不会说啥。
狗蛋耳朵上插着两朵喇叭花，手里还捏着几根野花野草，神情愉快地从正在铲粪的白孝文面前经过，向远处的田小娥家走去。
鹿三：这人是咱白鹿原最快活的人。
白嘉轩笑了。
白嘉轩：这世道就是不愣不得快活，好人难活呀
两人都笑了。

99、田小娥窑洞傍晚-外（春天）
狗蛋严肃的学狼叫了两声。
田小娥的窑门‘吱呀’打开半扇。
狗蛋僵硬地进了窑门。
从坡顶上又下来两个团丁，也跟进了窑洞，门合上了。
接着，就传来狗蛋的悲惨尖叫。

100、祠堂日-内（春天）
鞭炮声中，院堂碑文修茸一新，显得肃穆整洁。
祠堂里聚集着十六岁以上的男女。
白嘉轩领着族人焚香叩拜三遭后，当着全族人庄重地说。
白嘉轩：现在的世事是年青人的世事，我遵照祖规，把族长的职责传交给白孝文。今后，祠堂的事务就由他出面主持咧，孝文年轻，做事不周全的地方，还望诸位乡邻多多包涵。
众人纷纷把目光投向白孝文，稍静之后，就有人大声表示赞同。
白孝文踌躇满志。
鹿子霖则面色苍白。
白嘉轩：如今风气不好，村子里出了个伤风败俗的事，我不说大家也都知道。
鼻青脸肿的狗蛋在众人的哄笑声中被反绑着带了上来。
：这狗蛋三十大几的人咧，还没沾过女人呢，那是叫憋得憋急咧。
：那也不能去偷么。
：就是的，你家里没钱，你还能憋急了就去偷去抢？
鹿子霖得意地暗自发笑，却看见小娥也被人拉着进了祠堂，跟狗蛋站在一块。
祠堂内顿时变得悄无声息。
白嘉轩：这一对男女行奸，被乡长子霖带人缉拿，现按照族规，由孝文主持处罚。
众人把目光从鹿子霖的脸上移到白孝文的脸上，再移到了田小娥的脸上。
田小娥抬脸看着白孝文，白孝文表情痛苦。
鹿子霖：嘉轩！这事是狗蛋侵扰女人，罪不在田小娥身上，按照族规，该处罚狗蛋一人才对。
鹿三突然站起。
鹿三：田小娥这么个烂货，她是个啥东西还要辩理，她害了谁大家谁不明白，她就是不出这事，也早该收拾咧，还用按啥族规家法。
鹿三抽出酸枣刺，走到狗蛋跟前。
鹿三：你说实话，我就轻打你。
狗蛋自豪地说。
狗蛋：都日了多少回咧，
鹿三在狗蛋脸上重重抽了几下。
狗蛋：哎呀，小娥叫我黑里到她窑里去，是人家小娥可怜我，是好心。
鹿三又重重抽了几下。
狗蛋疼得哇哇直叫。
鹿子霖闭上了眼睛。
鹿三又走田小娥跟前，
鹿三：要不是还有个族规家法，我就是把你杀咧，都不解我的恨。
鹿三在田小娥脸上也狠狠抽了几下，就走到白孝文跟前。
鹿三：你去！甭叫恶人欺住你，笑话你。
白孝文接过鹿三递过来的酸枣刺，走到田小娥面前，他感到自己的胳膊异常沉重，死活举不起胳膊。
田小娥抬头看着白孝文，轻蔑地笑了一下。
白孝文手里的酸枣刺狠狠地抽在了田小娥的脸上。
一下、两下、居然越来越重，越来越狠。
血顺着田小娥的脸淌了下来。
鹿子霖狠呆呆地盯着白嘉轩。

101、田小娥窑洞夜-内（春天）
鹿子霖戴着石头花镜，把油灯凑近田小娥雪白好看的脊背，细心地挑着扎在田小娥背里面的枣刺。
田小娥突然被弄疼了，尖利地吱哇地叫了一声。
田小娥：你把你那老爪子放轻些么，把人疼得。
鹿子霖：我没重么，我都放得轻得不能再轻了。
田小娥又被弄疼了，就猛乍伸出手抓抠鹿子霖的脸，鹿子霖费了不少力气才把的手掰开。
鹿子霖：甭抠！不敢抠！不敢抠吓！乖乖叫大给你疗伤。我娃乖，乖！快！
田小娥转身又趴在炕上，刚平静了一会儿，就又伸手去抠鹿子霖的眼睛。
鹿子霖：不敢抠！快不敢抠了！行咧！行咧！你把人扰得，你身上的刺不得除，你疼，我也难受么。看把大的脸抠坏咧。
田小娥：你把我害得没有脸咧，你还想要脸？
鹿子霖：我这张脸没有咧，咱俩就连一张脸都没有咧。
田小娥双目空茫绝望的说。
田小娥：反正我是没脸再活咧。
鹿子霖温言细语地劝慰田小娥。
鹿子霖：人的脸有好多层，连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少层脸。你就看孝文那张脸，平时看着绵绵的，动起手来，比他大都狠，我都不知道，他咋能对你下那么重的手，真看不出来，当个族长，面就硬咧……
田小娥：他硬他妈个逼呢，他硬？他那张脸后头想啥，我还不清楚，不管啥脸，脱了裤儿的脸，都一样。
鹿子霖的手停住了，惊讶地象是有啥重大发现一样的看着。
鹿子霖：说得好呀，大家都把裤儿抹了，大家的脸也就都一样咧，白嘉轩把裤抹了，田福贤把裤抹了，鹿三把裤抹了，大家的脸都一样咧，谁都甭嫌谁难看，谁都甭恨谁，甭打谁……
田小娥：你说了那么多人，咋不说你自己呢？
鹿子霖：唉，我的裤儿一见你，它自己就抹下来咧。
两人又有了片刻的欢愉。
鹿子霖：要说白鹿原上最该叫把裤儿给抹了的第一人，就是白嘉轩。又臭又硬，成天管东管西，你当初跟黑娃来到白鹿原，不就是图个能跟自己喜欢的人，过个安生日子。他非不让你跟黑娃进祠拜祖成亲，他自己娶过五个婆娘进过五回祠堂，黑娃娶你就进这一回，他都死活拦着不叫进，把你挤到这黑窑里，你后面这一串串晦气事，直到端端把黑娃逼上绝路，这是杀人不见血……
田小娥：再甭提黑娃咧，我这会儿离他远得看都看不见咧……
鹿子霖：不过他那老七八茬的，族长位位也退咧，裤抹了也没啥看头。抹他儿白孝文的裤子到是最划算的，你想，那是他大顶在头上的一块招牌，你把他办了，比办他大自己还叫他难受，白孝文，咋样？
田小娥：啥咋样？
鹿子霖：抹白孝文的裤子，你办得到不？
田小娥：他那裤子，我都不用手，我拿眼睛就给他把裤儿抹了。孝文那眼里藏着花花肠子呢。
鹿子霖：好眼力，咱就筹划这个事情。
田小娥吃惊地看了鹿子霖一会儿。
田小娥：你不是说笑，你是当真地呢？
鹿子霖：娃呀，我不是说笑，我是教着你报仇呢。

102、贺家坊戏楼夜-雨-外（春天）
戏台演出秦腔折了戏《走南阳》。
戏台上，刘秀对着村姑唱：“今日吃了你两个半馍，我封你昭阳坐正宫-”
白孝文站在台下人群后面，伸着脖子看的入迷，他突然感到一只手抓住了自己那个地方，一扭头，发现香喷喷的田小娥站在他的身边，贴着他的耳朵小声说。
田小娥：你跟我来不？
白孝文根本无力回这个话，行还是不行都说不出来。
田小娥把身体贴得更紧了，温暖的身体，和起伏的呼吸，精心打扮过的身上还散发着香气。这都叫白孝文舍不得有半丝移动。
田小娥：说话？
白孝文还是说不出话来。

103、草料仓夜-雨-外-内（春天）
田小娥和白孝文一前一后进了堆满草料的仓房。
白孝文：你叫我做啥呢？
田小娥：你不知道？
白孝文：不知道。
田小娥：不知道你为啥跟来？
白孝文没法儿否认田小娥的问话。
田小娥：我见你第一面，就知道有这一天，你呢，说实话。
白孝文：我把黑娃叫哥呢……我不敢想，想也不对……
田小娥停顿了一下。
田小娥：你就说想不想，想就甭再拧慈咧。
田小娥开始动手脱白孝文的裤子。白孝文马上显出紧张。
白孝文：你不怪我，那天打你？
田小娥：那有啥怪的，你打我，还不是你想要我，又要不着，气得恼的。
白孝文：我那天打你，是我心里难受，难受得很。
田小娥：再甭说那么多了，再说戏就唱完咧，后悔都来不及咧。
田小娥解开两个自己的扣子，仰面躺靠在松软的麦草上。
田小娥：快来，叫我给你脱，还是你自己脱？
田小娥又起来把白孝文拉倒在麦草堆里，俩人撩乱了一会儿，白孝文就又僵住不动了。
白孝文：我那天打你是为黑娃难过，你跟谁也不该跟狗蛋这样的。你就不想，黑娃真的回来，你咋个办呀？
两人静静地躺在麦草堆里。远处传来秦腔的声音，叫人惆怅难过。
田小娥慢慢流出了眼泪，白孝文掏出手帕儿递给田小娥。
白孝文：你真的想跟我？
田小娥背过身去。
田小娥：你滚！

104、白鹿原（定位空镜-大雨）日-雨-外（春天）
白鹿原笼罩在大雨之中。

105、田小娥窑洞日-雨-内（春天）
传来急促地敲门声，田小娥下炕打开门。
白孝文光脚沾满泥泞浑身透湿地站在门口。
田小娥犹豫了一下。
田小娥：你还来干啥么。
白孝文把他扛来立在门外的一根木料拖进来，。
白孝文：你这窑有裂缝，不拿桩子支档一下，怕出啥意外。
田小娥：进来吧。
白孝文进门就开始干活。
田小娥拿了一条毛巾等着白孝文把桩子支好，递给白孝文擦。
白孝文：这下没啥马达咧，再十年八年的都还能住。
田小娥：我真想窟嗵一声窑一塌，把我埋死在这头算咧。
白孝文有些不解田小娥的话，俩人一时有些尴尬。
田小娥：你把湿褂子脱下来，给你烤烤干。
白孝文：不用咧，我这儿还得回去。你以后有啥难处，就张口。
田小娥内心有些感动，就执意帮白孝文脱下湿透的衣服，坐到灶火前烘烤起来，火光照亮了田小娥和白孝文的脸庞。
炉灶里的柴火发出单调的噼啪声，让人觉得温暖。
田小娥拿起毛巾帮白孝文擦身上的雨水，慢慢就变成了轻柔的抚摩。
白孝文的呼吸变得紧促起来，
白孝文：其实，我也是第一眼就觉得你好看，就难受……不是你那天叫我，这些话，我一辈子也说不出口……
二人终于缠抱在一起，越来越激烈。
田小娥伸手去解白孝文的裤带，白孝文却突然变得僵硬，全无了要往下进行的意思。
田小娥：你咋咧？
白孝文犹豫了半天才小声说。
白孝文：我……行不成事
田小娥：说啥？
白孝文：我不行，行不成事。
田小娥：你刚才不是好好的么？
白孝文：我就是这样，穿着裤就行，裤一抹就不行咧。
田小娥有些不解。
白孝文：完婚时，就是这样，试过多少回咧，都是这样。
田小娥恍惚了一会儿，就扣起自己刚解开的纽扣。
二人静静地躺在炕上，谁也不言语。
一会儿，两人还是往紧靠了靠。
白孝文：你不嫌我吧？
田小娥：你不嫌我就对了。
外面的大雨噼劈啪啪地叫人心烦。

106、白鹿镇乡公所日-外（春夏天）
鹿三吆着大车过来，鹿子霖出来招手挡住了他。
鹿子霖：鹿三，进来喝杯热茶，歇一口气。
鹿三：有啥话你说，我正忙着哩。
鹿子霖眼睛扫了一圈说。
鹿子霖：这话太为难咧，不宜在外头说。
鹿三把赶鞭别到腰上，跟鹿子霖进了乡公所。

107、乡公所办事间日-内（春夏天）
鹿三蹲蹴着在长条橙几上，瞪大了眼睛断然说。
鹿三：你这话给鬼说鬼都不信。
鹿子霖：我也不信。
鹿三：这不是要嘉轩的命哩？
鹿子霖把茶杯塞进鹿三的手里说。
鹿子霖：嘉轩那人死撑面子，我要给嘉轩说他就能扇我的嘴，我不说吧，日后烂了包他又怨我瞒着他，我思来想去只有给你说，你就当个闲话给他说。
鹿三：这是啥闲话？杀人的闲话！

108、田小娥窑洞晨-内-外（春夏天）
田小娥与白孝文躺在炕上。
田小娥：孝文，你以后真的不敢再来了。
白孝文：我不能来，可我想来，我忍不住自己。
田小娥：你不要不知道个害怕。
白孝文：我知道。
田小娥：你啥也不知道，有你料不到事情。真的。
白孝文：啥事情？
田小娥却又不说话了。
白孝文叹了口气。
白孝文：那我打远处远远的看你，得行不？
田小娥：那当然行，你要是想见我，咱就在外头远远地看，反正咱两个也不用做啥事情，远近都是一样的，还更方便了。
白孝文：我今天还是去背包谷杆。
田小娥：那我也去，咱地里见。
白孝文：就村东头那块地。
田小娥：只要甭进这扇门，你到哪儿我都去寻你。
外面传来鸡叫，白孝文套穿好褂子，打开窑门。
田小娥送走白孝文刚刚打算关上窑门，就看见对面的土坡上，孤零零站着的白嘉轩。
白嘉轩象是被钉子钉了地里了一样，一动不动的看着对面的田小娥。
白嘉轩看上去象是瞬间老了二十岁。他的目光里含着愤怒、疑惑还有恐惧。
田小娥忍受不了白嘉轩寒冷的目光，转身进了窑门。
田小娥紧靠在门板上呼吸急促，她真想让大喊一声，但她什么也没有听到。
只看到白嘉轩象一座大山一样轰然倒下。
田小娥抬手在自己脸上狠狠地扇了一下。又隔着门缝看见鹿子霖象蛇一样慢慢游动到白嘉轩跟前。
鹿子霖：嘉轩！嘉轩？
地上的白嘉轩仍然一动不动。
鹿子霖：嘉轩！嘉轩？你听得见？嘉轩！我是鹿子霖。
鹿子霖向窑洞这边看看，抑制不住得意的神情。
鹿子霖背起了白嘉轩，咬着牙说。
鹿子霖：我非把你逼上辕门不结！
鹿子霖背着白嘉轩向远处走去。

109、祠堂日-内（春夏天）
白孝文被捆着跪在地上，惊恐的等待着严厉的处罚。
白嘉轩扬起酸枣刺抡在白孝文的脸上，白孝文的脸顿时被鲜血漫染。
接着就是暴风骤雨般的抽打。
白母、白妻与族人哗啦啦跪地求情。
白嘉轩完全失去了控制和理性，任心中的狂怒宣泄。
鹿三扑上去，被白嘉轩一把推开。
鹿子霖上去架住白嘉轩的胳膊劝阻说。
鹿三：嘉轩，大家都给你跪着呢！
白嘉轩：今日谁的跪拜都不受，谁爱跪谁跪去。
鹿子霖：嘉轩！按族规也没叫你把人往死了打！
白嘉轩冷笑一声说。
白嘉轩：族规不让，我还有家法！
鹿子霖再次扑上去夺白嘉轩手中酸枣刺，被白嘉轩一把推对一边。
鹿子霖摸了一下自己脸上白孝文的血，心里面笑了。
白嘉轩打断一根，又抽出一支，继续暴打着。

110、田小娥窑洞夜-外-内（春夏天）
鹿子霖酒意狂放地把田小娥驮在背上，满炕来回地爬。
田小娥头发蓬乱一脸醉态，一边拍打着鹿子霖的屁股，一边狂笑不止。
鹿子霖嘻嘻笑着忘情地哼起了迷胡。
鹿子霖：伯伯的亲蛋蛋呀，咱气也出了脸也光咧！宁吃小娥屙下的不吃地里打下的，宁喝小娥尿下的不喝壶里倒下的-我娃把尿尿在白家脸上啦-
鹿子霖气喘吁吁地累趴在炕上，任田小娥抽打也撑不起来了。
田小娥：咋回事？老驴，你偷懒，再骑一圈，你不是能得很么，撑起劲！
鹿子霖：哎呀呀，不行咧，不行咧，老驴驮不动咧，叫老驴歇一下下么。
鹿子霖翻转过身子，仰面朝天躺在炕上。
田小娥抓起炕桌上的酒杯和了一口，把酒含在嘴里，然后骑到鹿子霖的脖子上，把嘴里的酒喷到鹿子霖的脸上。
鹿子霖：哎呀呀，喝好咧，喝美咧，全白鹿原就数我娃尿得好尿得高尿得准，今黑你要骑马伯就驮上你骑，你要伯当王八伯就给你爬下旋磨……
田小娥：我要你喝我的尿？
鹿子霖：来！美美儿灌大大一壶。
田小娥慢慢抬起屁股，把肚子对准鹿子霖的面孔。
一条水柱端直浇在鹿子霖的脸上。
鹿子霖一开始还闭着眼美的不行，但马上就发现，田小娥真的把尿尿在了自己的脸上。他一把掀开田小娥，翻起身，摸着脸幡然变色
鹿子霖：你！……你这是尿？
田小娥仍旧嬉笑着说。
田小娥：你不是说要喝我尿下的！
鹿子霖：那只是个比喻，形容我他妈的好高兴。
田小娥：尿你一脸，我也他妈的好高兴，宁吃小娥屙下的不吃地里打下的，宁喝小娥尿下的不喝壶里倒下的。
鹿子霖终于发现事情不大对头。
鹿子霖：你再笑我杀了你，你疯了你疯咧！
田小娥越发疯浪起来。
田小娥：宁吃小娥屙下的不吃地里打下的，宁喝小娥尿下的不喝壶里倒下的。
鹿子霖一巴掌扇到小娥脸上。
鹿子霖：你个母狗！
田小娥也毫不客气地回敬了鹿子霖一巴掌。
田小娥：你个疯狗！老狗！老猪！老屎！老尿！你就根本不是个人。
田小娥和鹿子霖在炕上撕打起来。
鹿子霖被一脚踹下炕头，爬起来想大打出手。
鹿子霖：妈的逼，我今日杀了你这个贱货淫妇。
田小娥已经抄起一把菜刀，冲鹿子霖发疯一样地狂叫着。
田小娥：我先杀了你这条老狗！
田小娥说着就一刀劈向鹿子霖的面门。
鹿子霖慌忙抵挡着穿袜穿鞋，落荒而逃。
田小娥在窑门口高声叫骂着。
田小娥：就你那两下子能耐，还不够给我挠痒痒，别人在我身上打个喷嚏，都比你来得舒服，我明儿就把田福贤的裤儿抹了，叫田福贤来拿你呀，你个驴日下的，瞎人罪人……尿你脸上都不解恨……
田小娥扔下菜刀，满胸的激愤憋得她满地乱跳，最后，一头扎在冰冷的水缸里，半天，才抬起头，大声喘气。
激愤过去，田小娥挂着满头满脸的冰水，蜷缩在炕头，瑟瑟发抖。

111、玉米地日-内（秋天）
田小娥发疯似的砍着玉米杆，她已经变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农妇，她用各种繁重的农活拼命折磨着自己，就象要把自己累死。

112、土崖日-外（秋天）
田小娥背着一大捆玉米杆吃力的爬上土坡，看见同样背着一大捆玉米杆的白孝文。两人默默对视一会儿，啥话不说地在土崖的小路上错开身，各走各的路了。

113、田小娥窑洞日-内（秋天）
田小娥坐在靠门的炕边纳着鞋底儿。
白孝文畏畏缩缩地地坐在窑门外的一个小板凳上，象个客气的生人。
田小娥：你不该再往这儿跑了。
白孝文清了一下嗓子，声音微弱地说。
白孝文：唉，没啥。事情都过去了，我这会儿一天也没啥可忙的。
田小娥只是埋头干活，并不搭话。
白孝文：我跟我大把家分了，各过各的，也就慢慢安生咧。
田小娥越纳越快，叫锥子把手指头重重扎了一下，疼得她把指头放到嘴里。
白孝文下意识的站起身，又不敢往窑里走，就犹豫地僵站着问。
白孝文：你手没事吧？
田小娥：哎呀，你走吓！
田小娥说罢就起身把窑门合上，把白孝文关在外头。
白孝文在外头说。
白孝文：要么我给你寻个土疙瘩擦一下，血就止住咧。
田小娥半天也不应声。

114、田小娥窑洞傍晚-内（秋天）
两人并排躺在炕上。白孝文用一块土疙瘩细心地擦着田小娥受伤的手指头。
田小娥：你应该恨我。
白孝文：我不恨你，我凭啥恨你。
田小娥：我都恨我自己。
白孝文：我真的一点儿都不恨你，都是我自己做下错事咧，又怪不得别人。
田小娥些失落的叹了一口气。
白孝文：你手还疼不？
田小娥：早把手的事忘咧，本来就不咋疼。
田小娥的手在白孝文的胸上轻轻的抚摩。
白孝文：我这儿分了家，房也有，地也有，牲口也有，平常过活也就行咧。
族长不当了反倒清闲，我本来就不爱当个族长啥的，一天尽管别人的家长理短的，想来都有点儿象是……吃饱了撑的。
白孝文的话把田小娥逗笑了，气氛变得轻松起来。
田小娥：你大打你疼不？
白孝文：没打以前疼，他一刷子下去，我非但不疼，反倒一下子把我打开咧，打得我把我心里担的重，一下子全撩开咧，我心里面反而笑咧，连我都害怕，我到底就是个啥人么……
田小娥解开白孝文的上衣的一颗扣子，把手伸到里面，温情地摸着白孝文温暖的胸膛。
白孝文：原来自己心里一想弄个啥，自己心里先就把自己给掐死了，现在，妈的逼，把我惹急咧，我给他狗日的把房、地、牲口全给他卖了去，拿下盘缠，我到县城里做买卖去，我给他花光吃尽，他又能咋的？人都把个脸面当紧，这人不要脸咧，他谁又能把你咋的？你说呢？
田小娥用有些奇怪的目光看着白孝文。
白孝文：你咋咧？
田小娥的眼睛泛着欣喜的亮光。
田小娥：你，你行咧！
白孝文看到自己身上发生了如此惊人的变化。惊慌得有些不知所措。
白孝文：你，你，你咋闹的？
田小娥竟不好意思起来。
田小娥：你不是憋尿憋得吧？
白孝文马上认真感觉了一下。
白孝文：没有么。我刚还口渴呢，没敢问你要。
田小娥被白孝文的欣喜神态所感动，由衷高兴的笑着说。
田小娥：那怕就是，你真的能行咧。
两人终于领悟到该怎样回应这期待已久，但突然到来的上天恩赐。
两个人手忙脚乱地脱着各自的衣服。
白孝文脱一件衣裳，就低头看一下自己的东西，看那种动静还在不在。
白孝文急切的刚爬在田小娥身上，剧烈的动作了两下，就爆发出呻吟。
白孝文：这算不算？
田小娥：算。
白孝文：那就再来么。
这回田小娥真的显现出惊喜。
田小娥：真的？
俩人如胶似漆地交缠在一起，那是一种两情相悦感人的交合。

淡出黑场
字幕：公元一九二九年

115、白鹿原大路日-外（夏天）
旱情肆虐景象严酷，涝池干涸龟裂结成干地。
白嘉轩披着蓑衣戴柳条帽抬着龙王座，带领着村民进山去拜神求雨。

116、白孝文屋日-内-外（冬天）
白孝文数着一摞银圆，孝文媳妇在一旁啼哭不止。
孝文媳妇：我嫁到你白家啥下场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我到了会饿死。
白孝文撇给老婆一个银圆。
白孝文：行咧，去！拿去买得吃去，饿不死你，房留一间够你睡就对咧，哭啥呢。
白嘉轩在外头喊。
白嘉轩：孝文你出来！
白孝文慢腾腾地出到外头。
白嘉轩：你把水地跟门房卖了？
白孝文：卖了。
白嘉轩：卖给谁咧？
白孝文：谁给钱多就卖给谁。
白嘉轩：得是又卖给鹿子霖了？
白孝文：旁人买不起。
白嘉轩：你卖了多少钱？
白孝文：价官还写没说死撂倒呢。
白嘉轩：这地跟房你卖给我，我给你双倍价钱。
白孝文：那不行，大丈夫一言驷马难追，你给钱再多，我也不能失信与人呀。
白嘉轩的脸由白变紫，手中的拐杖猛地抡起，把白孝文抽倒在地上。
白嘉轩：这地跟房是你爷手里置下的，谁都不能卖！
白孝文从地上缓缓悠悠的爬起，轻松地拍打着身上的灰土。
白孝文：分给我就是我的，我卖我自己的东西，别人管不着。
白孝文说完就大大咧咧地走出了大院门。

117、滋水县戏院夜-内（冬天）
戏院里烟雾缭绕，台上锣鼓喧天，旌旗翻卷，战得不可开交。
台下卖小吃烟卷的、递热毛巾的、喝彩叫好的人声喧闹。
白孝文和田小娥一边吃喝一边兴高采烈地看着台上的大戏。
白孝文梳着油头，田小娥则穿着一件亮色的绸缎棉袄，耳朵上戴着耳环，只是，描过的眉毛和脸上胭脂，显得豪无生气有些生硬。

118、滋水县大烟铺夜-内（冬天）
大烟铺里演着皮影戏。唱皮影的老汉声情并貌，把打古就理不清的痴男怨女怨演绎得惟妙惟肖。
贴着红纸的窗格子透一些进红光，外头有女人吟唱秦腔的声音隐约传来。
田小娥小动作优雅地团出一个大烟泡，搁在烟枪上，美美地吸了一口，然后慢慢伏在白孝文身上，嘴对嘴把一口大烟都吐到白孝文嘴里，又顽皮地用手捏住白孝文的嘴巴和鼻子。
田小娥：闭气，闭气，往下咽。
白孝文忍不住咯咯笑着把烟漏了出来。
田小娥：大烟贵地很，这一口就把半袋子粮食不见咧，你糟蹋粮食，
白孝文：活得愁眉苦脸才是糟蹋粮食呢。
田小娥又如法炮制出一口大烟，又嘴对嘴的给白孝文喂了。
白孝文把大烟深深的咽了下去，慢慢变得恍惚飘飘然起来。
白孝文：吃光浪尽，啥事不想，这人不要脸了，可真舒服。
二人缓缓的摸着对方的脸脖子肩膀还有胳膊，与其说是缠绵不修，到不如更象是在触摸着无以排解的烦恼跟忧愁。
田小娥飘飘呼呼地又深吸了一口大烟，刚打算躺下来舒服，不料心窝里一阵翻江倒海，连忙爬起来就到痰盂上呕吐起来。
白孝文：你比我还能糟蹋东西。

119、田小娥窑洞日-内（夏天）
黑娃家的窑前，已经荒凉的不象样子，几乎看不出还有人在里头居住的样子。
窑里炕上也是一片狼籍，白孝文和田小娥吸完最后一口大烟，静静地躺着，两个人都眼圈发青面色苍白，能听到肚子饿得直叫。
几只飞舞的蛾子，在窑窗前扑打。
白孝文：最后一口了？
田小娥：最后一口咧。
白孝文：那就是到头咧。
田小娥：到头咧。
白孝文：哎呀，我们的好日子呀，家里还有啥能吃的没有？
田小娥：就剩下我咧。
白孝文：人饿慌了，真是见啥都想咬。听说吃人的事情都有咧。
田小娥：那你把我吃了吧。
白孝文：要吃也得你吃我。
田小娥：为啥？
白孝文：划算，你身体小，肉少，不经吃，最后我还是得饿死，你也就白死咧。我身体大肉多，你再省着点儿吃，把饥荒熬过去，你活咧，我也算死值咧。
田小娥：那你把我吃咧，你也省着吃，把我吃完，我肚子里的娃也就差不多大咧，你还能吃一回，你也算活咧，我俩也算没白死。
白孝文：你肚里有娃咧？
田小娥突然伤心地痛哭起来。
田小娥：我太作孽咧。

白孝文慢慢坐起身，长时间的冥想。
白孝文：这么大的事情，你咋不早说？
田小娥：人都饿死都要吃人咧，还有啥大事情。
白孝文扭头看着田小娥，目光里竟含着晶莹，苦笑着说。
白孝文：我本来以为这就算是到头了，没想到事情又开始咧，小娥，你就算是给了我一回命，可我这个命已经空咧，废咧，没啥用咧。现在，你又给了我的后人一条命，他就是白家的命脉，本来差不多要断了的，又叫你给续上咧，你和我咱两个到底算是咋回事？
田小娥：奸夫淫妇么。
白孝文躺在对面，用手激动地抚摩着的脸。
白孝文：我该把你娶回家。
田小娥凄楚地笑了。
田小娥：都说把我娶回家，黑娃跑得连影影都没有咧，你又说这话，你娶我回家，你这正儿的家在哪么？
白孝文眼放射出一种很有生气的光芒。
白孝文：小娥，你把这个娃给我养下来。
田小娥：我饿死了咋办呀？
白孝文：谁饿死都不能把你饿死，我就是把我劈了给你吃，也得叫你和你肚子里的娃活，咱本来都不得活，但咱现在就得活，就不能死。
田小娥：拿啥活？
白孝文的全身象是突然充满了力量，竟然轻快地下了炕。
白孝文：拿命活，这世上只要还有两个人活着，那就是你和我白孝文的后人。
白孝文给端来一大碗水，搁到田小娥面前的炕桌上。
白孝文：你就是喝水，也要撑到我回来，你答应我。
田小娥默默点了点头。
白孝文：你肚子里怀的要是个男娃，他就是咱白鹿村的族长，只能是他，没有别人，你肚子里的这个族长，不敢不叫他大他妈进祠堂拜祖成亲的。
田小娥：那他也就是不叫咱进呢？
白孝文：我收拾他！
田小娥十分认真地笑了。
白孝文出去了，田小娥静静地躺着。
窗台上跳上一只小鸡娃唧唧喳喳的叫着。
田小娥无比喜悦地看着小鸡娃说。
田小娥：哎呀，你从哪儿出来的，咋个得活的？快来！妈妈抱你，甭怕，有我谁都不敢吃你。
田小娥温柔地给小鸡娃喂水喝。

120、白鹿原大路日-外（夏天）
饿死伏倒在路旁的动物尸骨。
农人抬走路途饿浮。
白孝文拿着一根打狗棍，敲打一只冲他嗷嗷直叫野狗。
白孝文：狗日的，看我不把你吃了去！
白孝文赶走了野狗，也被狗咬了腿，他跌坐在路旁。
鹿三拉着一板车土经过。
白孝文：三叔！
鹿三：孝文？你，你咋混成这个光景咧。
白孝文：啥光景不光景地，这光景嫽的很，你要还是我叔，你就快麻利给我撇俩馍吓。
鹿三下车来到跟前，心碎地端详了白孝文半天。
鹿三：你这儿把人都活成狗了，除了嘴硬你还剩个啥么？
白孝文：你个长工，有啥本钱来教训我么？
鹿三：：我个长工，眼窝里也把你这号败家子拾不进去，我要是把人活到你这步光景，我早拔一根逑毛把自己勒死咧……
白孝文：你再甭逑长逼短的，你到底有馍给没有？
鹿三气得泪都快出来了，他起身从怀里掏出一个窝头，扔给白孝文，就往板车走去。
鹿三：给！你死去，你要是没有狠劲把自己勒死，就到白鹿仓混舍饭吃去。
鹿三拉着车走了。
白孝文看了半天手里的窝头，还是把窝头宝贝似的装到自己的衣襟里。

121、祠堂-招兵处日-外（夏天）
祠堂前的空地上，万头攒动，喧哗如雷，站着的躺着的坐着的躜动着的男人女人老人和娃娃，一片褴褛的衣裤构成污浊的人群。
白孝文混在饥民中，好不容易挤到盛着滚烫米汤的大锅前，却发现旁边人的手里都攒着碗或瓦盆，自己空着双手根本没法儿盛米汤，就又挤出人群，打算找个碗或者什么器具，却看见不远处买卖壮丁摊子。
看着招兵的把一把白花花的银洋搁到卖身当兵的人手里，白孝文魂儿象是被人拿走了。
白孝文慢慢走到买卖壮丁的摊子前问征兵的人。
白孝文：多少钱，一个丁？
当兵的：十五个大洋。
白孝文：卖了！
白孝文签字画押拿起桌子上的一摞子银圆，又有些不安起来，问征兵的人。
白孝文：我回去一躺，给我婆姨和娃把钱送去？
当兵的：不行，马上就开拔了。
白孝文：我卖命，就是为了我婆姨和娃么。
当兵的：你死了，你婆姨跟娃就是别人的了，再甭便宜娃他后大了。
队伍吹哨传令开拔了，兵丁们纷纷起身聚成一堆。
一个老兵油子吃着窝头给白孝文说。
老兵：这会儿不是跑的时候，你不怕，我把自己卖了多少回咧。两军交仗的时候最好跑。实在跑不开，就投降共产党的军队，不想干了人家还发给你路费，你就又回来了。你要想干大事，你就留下，军队我见得多咧，将来的天下必定是人家共产党的……
白孝文似乎把这些话都听进去了。

122、白鹿原大路日-外（夏天-风）
风声呼啸，卷起团团尘土，鹿三背着一口袋粮食急跑在路上。
远远地看见一队土兵押着壮丁向前走着，壮丁们被缚绑在长长的绳索上面。
鹿三：孝文！孝文！
白孝文扭头看见鹿三，很是惊喜。
白孝文：干大！
鹿三赶到壮丁队伍跟前，霎时泪湿。
鹿三：你大叫我给你送粮，接济你来咧。你咋把你卖了兵咧？
白孝文眼里跳过一丝喜悦，很快就有暗淡了，有些犹豫地从兜里掏出十四个银元，和那个窝头。
白孝文：你把这钱和我大给我的粮，都交给小娥，算我求你了，干大！
鹿三吃惊地看着白孝文，就象是在看一个从来都不认识的人。
鹿三：你都到这会儿咧，还不知道回头，你……你你不能再执迷不悟，再伤人心咧，你……你跟我回去！
白孝文把银圆和窝头硬塞给鹿三，乞求着说。
白孝文：干大，我求你就应了我吧！这是救命的钱呀。
鹿三死死拉住白孝文的手。
士兵过来要掰开两人，鹿三急切地说出一长串乞求的话。
鹿三：你等等，你等等，这个人我不卖咧，他拿了你多少钱，我都还给你，他这人怂，根本杀不了人，尽剩下叫人杀咧，你把他买去，也是给你自己添累赘……
白孝文把银圆留在鹿三手里，就挣开了鹿三的手。
白孝文：我能活下回来，就给你养老送终，你万万把东西给我传到小娥手里，小娥肚里怀着我的娃呢。
鹿三抢上前去，却被士兵拦住，鹿三狂燥地和士兵扭打起来。
鹿三：我日你妈的！
鹿三扭倒了一个兵，另外几个士兵赶过来围打鹿三，鹿三咆哮一声，象一只困兽，抡圆了面袋和士兵不顾死活的撕打起来，一个士兵用刺刀戳开了面袋，里面的玉米撒了一地，另一个兵拉开枪栓，子弹上膛的对准了鹿三的脑袋，鹿三这才被制住，被一枪托砸倒在地上，接着，是一顿雨点一样的暴打。
风声凄厉黄尘漫扬。
鹿三的脸戳在洒了一地的玉米粒上，他缓缓转过脸来，他的脸已经被打得青紫肿涨尘血不分，全然没了人样。鹿三抹着口齿间的血沫，僵然地望着漫天的尘土，剧烈地喘着粗气。

123、白家牲口圈夜-内（夏天）
圈里拴的老母牛眼睁得溜儿圆，不停扑扇着鼻孔喘着。
鹿三坐在一只木凳上，两眼一动不动地盯着房梁，他肿涨变形的脸看上去十分可怕，寂静的牲口圈里，只能听到他跟母牛一样剧烈不安的喘息声。
鹿三站起身，踩在凳子上，把手伸向房梁。
‘当啷’那把梭镖从房梁上掉在了地上。
远处传来隐约的雷声。

124、田小娥窑洞夜-内-外（夏天）
田小娥欠起身，端着白孝文倒给她的那碗水，一气喝下半碗，就躺下，解开衣服的扣子，露出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用手轻轻地抚摩着，小鸡娃跳到田小娥的肚子上，把小娥逗笑了。
忽听得窑门咯咯直响。小鸡娃受到惊吓，扑腾着翅膀跳逃了。
田小娥恐惧地拉过自己的衣服，把肚子盖住。
田小娥：谁！孝文？
一个身影推门进来，一声不吭地看着田小娥。
田小娥认出了鹿三。
田小娥：大？
鹿三象一截木头一样沉默，只能听到他的喘息声。
田小娥在鹿三的逼视下，声音微弱而颤抖地又叫了声。
田小娥：大。
鹿三神情僵滞地说。
鹿三：咋咧？
田小娥：我饿咧
鹿三犹豫了一下，松开伸在怀里攥着梭镖的手，掏出白孝文给的那个窝头，微微颤抖着放到炕桌上。
田小娥抓起窝头大口吞咽起来，窝头太干，呛得咳嗽起来，就伸手去端那半碗水，喝着喝着就伏在炕桌上，象个孩子一样‘呜呜’哭了起来。
鹿三强逼着自己的气息冷冷地说。
鹿三：咋咧？哭得要啥？
田小娥：大，我对不住黑娃呀……
田小娥的话反而叫鹿三的呼吸骤然紧迫起来。
田小娥抽泣抖动的身体，肩上披着的衣服滑落下来，露出雪白的胳膊和充满肉感的脊背。这正是叫鹿三深深惧怕和憎恶的东西，他屏住了呼吸，又把手伸到了怀里，攥住了梭镖。
一个闪电，伴随着一声霹雷。
鹿三条件反射似的把手里的梭镖朝田小娥雪白的脊背上扎去。
田小娥的全身都猛地一下颤抖！慢慢回过头来，她惊讶地直视着鹿三，眼睛射出灼亮的光茫，凄婉地叫了声。
田小娥：……大呀……
鹿三避开的目光拔出梭標，低垂着眼皮，等着田小娥慢慢倒伏在炕沿儿上下。
鹿三慌乱地扯下田小娥脖子上的银锁，又用一根木棒，把白孝文竖的那根顶窑洞裂缝的木桩敲塌。
闪电照亮了踉踉跄跄奔跑着的鹿三。
闪电照亮了田小娥。
那只小鸡跳到小娥面前又跳走了。
田小娥苍白但仍然好看的面孔渐渐化成雨点蓬蓬滴落下来。
窑洞轰然坍塌。

125、白鹿原（定位空镜-雨后）日-外（夏天）
被雨水滋润过的土地庄稼茂盛生机盎然。

126、祠堂夜-外-内（秋天）
祠堂外，到处是点燃的艾火。有人开始哇哇呕吐起来。
有人从一辆大车上，铲下白色的石灰，铺撒的到处都是。
祠堂的地上撒了白色的石灰，火把前有不少蛾子在飞舞。
族人们黑压压地站满了厅里院外。
白嘉轩坐在靠椅上。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出身示意大家安静。
老者：大旱刚完，瘟疫又起来咧。人死的一片一片的。人都说是田小娥的鬼魂走不利索，引发邪气闹得。
鹿三头上冒出了虚汗。
鹿子霖站起身来大声说。
鹿子霖：嘉轩！大家请你这个老族长出面持头，把小娥装殓厚葬，给她修庙塑身敬香，祛灾免祸。要不瘟疫就敢叫白鹿原的人都死光灭绝了去。
白嘉轩沉静片刻，冷冷地说。
白嘉轩：你们要给田小娥修庙，是白鹿原的人都糊涂了，还是都中了邪咧？
鹿子霖：不是中邪了，是中了瘟疫了。给鬼修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鬼太凶咧，斗不过，人总得保住活命吧？
众人纷纷称对。
白嘉轩：打祖上起，白鹿原的乡规族约里，就找不着一条，说可以给鬼修庙的话，白鹿原的人也从来没有做过给鬼塑身烧香的事。依我说，不是鬼太凶，是人太怂，
老者：嘉轩！你是族长，你硬，你话说的都对！这会儿白鹿原的人死成一片一片的咧，那不是一句话对不对的事情，那是人能不能活命的事情呀。
鹿子霖：我要是族长，只要能免除瘟疫不死人，你叫我从田小娥的胯裆底下钻过去，我都会领头钻的。
鹿子霖说罢就双膝一并跪在地上。鹿子霖的这一举动引起一片称赞声。
老者：嘉轩！你是族长，你要想法救大家才对呀……
老者跪下来，哗啦啦地跟着跪下来许多人。
白嘉轩：这个胯裆你要钻，那是你的事，我不钻。这个庙，我也不修。
老者：你庙也不为大家修，胯也不为大家钻，那还要你这个族长做啥么？
祠堂内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白嘉轩眼睛放射出坚定而威严的光亮，一字一顿地说。
白嘉轩：我要给这个鬼造一座塔，一座青砖六角塔，再把她烧成灰，封死罐，镇压到塔底下，叫她永远不得翻身出世。
大厅里寂然无声。
火把前飞舞的蛾子越来越多，发出嗡嗡的叫声越来越刺耳。

127、白鹿原青塔日-外（秋天）
造塔的坡脊临河靠原气势峻拔，族人聚集着举办封基造塔仪式。
砖木堆放齐全，鞭炮附杆高挂，已经初具规模。
人们沉默不语，在迟疑中观看着刚走过来的老族长。
白嘉轩问主事的工头。
白嘉轩：时辰都过咧，咋还不放炮封基呢？
主事的工头满面万分作难的地对白嘉轩悄声耳语。
工头：老族长，我有个话想给你单说。
二人走到装着田小娥骨灰的陶罐旁，工头握拳砸掌窘惶不堪地说。
工头：老族长，这罐罐里装的是两个人！
白嘉轩：两个人？
工头凑近压着声说。
工头：架火烧人咧，才发现小娥尸首肚子里还装着一个娃子哩！
白嘉轩：你麻利把话说清。
工头：我掐着日子算，怕是跟孝文有些关系，我就留了个心眼儿，跟你亲自说一下，我怕把你老的血脉祛镇到塔底下去了。
白嘉轩茫然地瞪着工头如置梦境。
远处族人们的眼光齐聚过来。
工头：老族长，你修塔为啥，我知道，也明白，可这塔一压下去，万一把你自己的门脉斩断咧。要么你再思量一下，你说停，我马上找个啥茬子，把人撤下来，塔咱还是砌，不能叫旁人说咱闲话，完了咱把装人的罐子再寻个风水好的地方悄悄埋了，这样人鬼也就两顾了，反正我不说也不会有人知道。
白嘉轩的内心剧烈地活动着，以至额头上竟渗出一层细汗。
白嘉轩：你骗得了人，骗不了鬼，我就是落个鱼死网破，也不能叫鬼把势得去。埋！
工头沉默了一下，悄然消失。
鹿三：嘉轩？
白嘉轩抬手慢慢挥了一下。
鹿三手里的鞭炮声倾刻点炸，在山川河流间响彻。
装着田小娥和白孝文骨肉的陶罐子被埋入塔下。
白嘉轩：（喃喃自语）鬼得了势，人就不得活咧……
白嘉轩沉静的面孔化作山川河流。

128、白鹿镇乡公所日-内（秋天）
鹿子霖的怀表坏了，不走了，他又是拧发条又是在桌子上磕，还是不行。
田福贤进来又拿他那古怪的笑看着鹿子霖。
接着，门外就又进来两个黑衣黑帽县侦缉队的人，冷冷地看着鹿子霖。
田福贤：子霖，今儿你这乡长算是真正当到头咧。拿下！

129、白鹿镇乡公所门外日-外（秋天）
白嘉轩和鹿三看见鹿子霖被捆着押上一辆大车，就上前问田福贤。
白嘉轩：子霖这是咋回事？
田福贤：招了他娃的祸咧，鹿兆鹏混成共产党的大官了，成了省上通辑的大犯要犯，县长亲自下令拿他，这回我想保他也保不住咧。
白嘉轩蔑视地撇开田福贤，走到大车前问鹿子霖。
白嘉轩：子霖，你有啥话给家里人交代没有？
鹿子霖悲怆地仰天瞑目不语。
大车渐渐离去，白嘉轩呆呆地僵立着。

130、滋水县城街道日-阴-外（秋天）
一群学生举着横幅旗帜，高喊还我东三省抵制日货等抗日口号，从街上走过。有些商铺门前焚烧着抄出来的日本货。

131、滋水县杂货铺夜-内-外（秋天）
黑娃等人蒙着黑布，在杂货铺里抢劫。
外面仍能听到学生在喊口号游行的喧闹声。
一个土匪从后头搜出几匹洋布。
土匪：后头还多的很，全是东洋货。
店老板：你们是学生？
黑娃：你高抬咧，我们是打富济贫，说真一点，就是土匪来抢你来了。
黑娃苦笑着说。
黑娃：真是无奸不商。
土匪：这儿日本人占了咱东北，国难都当了头咧，你狗日的还敢买日本东西，你妈个逼还配当中国人不？
老板娘被黑娃的手下撕扯衣服，发出尖叫。
店老板：东西你随便拿，甭动我女人，你把我咋个都行。
黑娃狞笑着看了一会儿眼前的店老板。
黑娃：好么！腰杆子挺得硬，我这儿人才多得很，成全你当一回真男人。
黑娃冲一个土匪努了一下下巴。
土匪扯去脸上的面罩，竟然是麦客国孝。土匪们嬉笑着把店老板压趴到桌面上，抹下裤子，开始对店老板实施强暴。
外面传来学生们的歌声。
歌曲：《松花江上》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我的同胞，还有那衰老的爹娘。
黑娃顺手从柜台上的糖罐子里掏出一块冰糖，在桌子上砸碎，往自己嘴里放了一块，又用手指头蘸了些冰糖渣，抹到店老板痛苦不堪的嘴唇上。
黑娃：甜不甜？
店老板突然张口死死咬住黑娃的手指头，任黑娃扯了几回都没扯出来。
‘啪啪’外面传来两声清脆的枪声，打断了歌声。
黑娃动作麻利地把手一挥，一把一尺来长的杀猪刀，贯穿店老板的脊背，人被牢牢扎在桌子上。
国孝吓得连连后搓十几步，跌坐在墙角，嘴张得老大却喘不上气来。
店老板的血透过桌面滴淌到地上，国孝哭嚎起来。
外面的歌声又响起来。
歌词：爹娘啊-什么时候才能够回到我那可爱的故乡……
外面悲伤的歌声叫黑娃听得流出了鼻血。

132、白嘉轩家上房夜-内（秋天）
白嘉轩靠在椅子上打瞌睡。
油灯突然熄灭，仙草失声惊叫！
白嘉轩被人在后头用勒住了脖子。
油灯再亮时，蒙面匪头走到白嘉轩跟前，把刀抵在白嘉轩的裤裆上。又揭扯下蒙面布，白嘉轩认出了黑娃。
仙草：黑娃！
黑娃：小娥是你，还是你指派谁去杀的？
白嘉轩：我没杀。
黑娃：你没杀，也脱不了干系。
黑娃一刀划开白嘉轩的裤裆。
仙草一声尖叫。
白嘉轩：人我没杀，你要发狠只管来，我不怕。
仙草：东西你要啥就拿啥……快把刀收了……
白嘉轩：黑娃回来不是要钱，他是来讨人命的。
一土匪拉响枪栓，对准仙草。
白嘉轩十分鄙视的说。
白嘉轩：你们除了欺辱个女人，还有啥下三烂能耐？
国孝端来一只盛了凉水的铜盆，搁在脚下，把短刀噙在嘴里，解开的衣襟，往白嘉轩干瘦的肚皮上浇了一捧凉水。
黑娃：我要开你的膛，看一下你的心。
伴随着一声嚎叫，鹿三挺着那杆家传的梭镖，从暗处冒身出来，一枪戳在国孝的肚子上，一伙人好一通混乱，才把鹿三按住，国孝拣起地上的梭镖，就要照鹿三身上扎去。
黑娃：甭动！那是我大。
国孝扔下梭镖，痛苦的坐在地上哼哼起来。
鹿三：人是我杀的，不干白家的事。
黑娃愣怔住了。
白嘉轩猛然扬起头叫着。
白嘉轩：鹿三！你不要胡擦尿乱抹屎！
鹿三：杀那种人，不值得主家出面，那个贱人杀了她都不解我恨，
白嘉轩：鹿三！
鹿三：那婊子害了多少人，她死得活该！
鹿三从自己脖子上扯下那个银锁，撂到黑娃脚下。
鹿三：给，拿去，看得是你的东西？
黑娃拾起银锁细看，明白了。
鹿三：你的人就是叫这杆矛子戳死的，我杀人我偿命！你来！朝你老子胸上戳一枪！
鹿三失常地狞笑起来。
黑娃腮帮挛扭着，梭標在他手里来回晃抖着。
鹿三：来吓！
房里空气凝结住了。
白嘉轩：你杀自己亲大，就得千刀万刮下油锅！
黑娃大叫一声，掉转梭镖，用枪杆把白嘉轩抡倒。
黑娃：你腰挺那么直有啥用么，尽害人咧。
黑娃绝望地踩断枪杆，一把摔倒鹿三，用膝盖顶住鹿三的头，把锋利的枪尖，逼到了他爸脖子上，
鹿三：我知道你狗日的心硬！下得去手，来吓！
黑娃手一变把鹿三那条皱皱巴巴的辫子割了下来。
黑娃：就算你的头没了一回，偿了命了，咱俩两清，你也没我这个儿咧。
黑娃和其他山匪消失在黑暗中。

133、白鹿原青塔晨-外（秋天）
黑娃和他的几个喽喽静静地看着从村里绑来的狗蛋挖坑。
黑娃把他爸的那条辫子缠在那把长矛枪尖上，扔到土坑里，又扔给狗蛋一块大洋，就和众人骑马远去了。
狗蛋一边埋土一边轻声念叨着。
狗蛋：你的男人里头，除了我，就是人家黑娃最仗义。
塬上传来男人学女人嗓音哼唱秦腔的声音（曾是田小娥哼唱过的）。

134、鹿三家日-阴-内（秋天）
一个穿花袄的背影在学女人嗓音哼唱秦腔，慢慢地，能从一面小镜子里看到鹿三一张描了粗粗拉拉的眉毛、眼窝、和嘴唇、涂了红脸蛋的怪异面孔。
鹿三用一把木梳梳着被儿子割掉辫子后一头花白蓬乱的头发，他的脸上充斥着矛盾、恐惧、内疚、甚至妩媚的混乱表情，这个梳头的姿势和这种妩媚的表情，不禁能叫人联想起田小娥，这么多表情集中在鹿三这一张脸上，景象令人发秫。

135、白家牲口圈房夜-内（秋天）
牲口圈里，一头黄牛静静的吃草，鹿三声音继续低声哼唱着。
一只板凳放在地上，一双脚踩着板凳骑上了牛背，随后，双脚狠踢牛肚子几下，黄牛向前移动了二尺。
鹿三悬空的双脚来回悠荡，黄牛‘呜——’地叫了一声。
白嘉轩佝偻着腰身柱着拐杖沿着木槽过来，他满脸悲怨惘恨变的失神苍老。
白嘉轩：三哥吔——
没有人应答，只听牲口的喷鼻跟嚼料的声音。
白嘉轩口齿不清的叨絮着回转过身，脸色骇然大变。
鹿三的背影吊在横杠上微微晃动，一只小牛依恋地磨蹭着他僵挺的身躯。
字幕：公元一九三八年淡出

136、白鹿原青塔日-外（秋天）
一座青色的砖塔巍然挺立在塬畔河旁。
几架贴着红膏药的日军轰炸机超低飞行，机翼掠过青塔顶尖，呼啸而去。

137、祠堂日-外（秋天）
日军轰炸机低空掠过白鹿村的祠堂和戏台，卷起一阵尘雾。
村民纷纷四处躲避。
白嘉轩和一群村民躲在祠堂的门洞里，仰脸望天，惊恐地注视着从天而降的邪恶大鸟。
垢头蓬面的鹿子霖乘坐一辆大车，驮着鹿兆鹏和白灵遗体回到村里，大摇大摆的走到戏台上，用戏文讨檄的道白声腔激昂慷慨地跳脚大骂起来。
鹿子霖：都甭跑吓！瓜逼！叫日本人开来，叫日本人开到白鹿原上来吓，把原上的男人全都杀了去！把女人全都奸了去！这白鹿原上全是瓜逼，没一个好怂！-来吓！来吓-甭客气咧-撂个炸弹吓-该当着杀尽灭绝……
‘轰、轰’飞机上真的扔下两颗炸弹。
爆炸声和爆炸腾起的烟雾，仍然没有压住鹿子霖的叫骂声。
鹿子霖：……对么，再来两颗吃一吃么，咋个就跑了吓……日本人也是吝啬的瓜逼……
戏台被轰塌了半边，鹿子霖依然屹立在戏台上-

淡出
字幕：一九四九年

138、滋水县城外日-雾-外（春天）
原野上，一个解放军士兵举着一个铁皮喇叭筒喊话。
解放军战士：滋水县的国民党的官兵弟兄们，五分钟以后我们就要打炮了，你们现在放下武器，就能按投诚起义对待……想想你们的父母家人兄弟姐妹，为一个快要完蛋的政府卖命，不值得，划不来……
大雾散开，一排解放军军官服举着望远镜向前观望。他们身后立着几个下级军官和警卫员，在后头就是隐约可见的一尊尊大炮，和埋伏在壕沟里等待冲锋的解放军战士。
滋水县城的门楼上，能看见城墙上的碉堡和荷枪实弹的国民党士兵。
一个解放军军官看了看手表。
军官B：白团长，你老家这伙国民党不给你面子么。
军官A：五分钟早到了，看来是不吃听劝。
军官B：那就叫大炮说话么，看他们的炮楼硬，还是咱的炮弹硬。
军官A：滋水县这伙杂牌子军根本就不值得糟蹋炮弹，再吓唬一下，就怂咧。
身穿解放军军服的白孝文放下手里的望远镜。
军官 A：要么打几炮吓唬一下？你说呢团长。
白孝文：传令！
一个通讯员跑过来。
白孝文：叫炮兵打炮，齐射，二百发，一次打完。
几个军官有些吃惊地彼此对视了一下，就又举起了望远镜。
军官身后的几十门大炮缓缓地抬高了炮口。
突然，壕沟里的解放军士兵开始欢呼。
白孝文举起望远镜。
滋水县城楼上飘起一面白旗。
军官A：白团长你把自己老家解放咧。
军官B：这伙勾子客，二百发炮弹打过去，你的老乡就一个也不得活。
白孝文仍旧举着望远镜观望。

139、滋水县城街道日-阴-外（春天）
弯腰驼背的白嘉轩看到了欢庆解放的腰鼓队后面，驮在马车上游街的田福贤、岳县长、黑娃等一长溜犯人。

140、滋水县政府大院日-阴-外-内（春天）
白嘉轩来到县政府大门，年轻的解放军警卫拦住盘问。
警卫：白孝文是我们县长，你是县长啥人？
白嘉轩：我是白县长他大。
警卫：甭说笑！
白嘉轩：不说笑。

141、滋水县县长办公室日-阴-外-内（春天）
政府大院里，几个文工团员正在戏台上排演一个哭诉旧社会的新秦腔戏。
百十来个妇女在欢声笑语中摇着纺车纺线，纳鞋底赶制军鞋。
白家父子坐在一间显得有些空的县长办公室里，不时有工作人员拿着些文件进来，叫白孝文批示。白孝文都一一认真批改，半天才清静下来。

白嘉轩：黑娃不死得成？
白孝文没有说话。
白嘉轩：我拿我担保么！
白孝文咧嘴苦笑了一下。
白孝文：黑娃是土匪，手里有人命呢，杀人偿命，不管啥朝代他都是一样的。
一个年轻漂亮的女文工团员进来。
女团员：白县长，节目还审不审了？
白孝文：你先排着。
女团员：你抽空就瞟一眼，我就能过咧。
白孝文：那你就过。
女团员：你不看谁敢过么。
白孝文：叫你过你就过，说那么多干啥。
年轻的女演员出去了。
白嘉轩：你啥时候也抽空回家看一下。
白孝文：等忙过这阵儿再说吧。
白嘉轩：事情没个完的时候，你也不小咧，你媳妇饿死的时候，说的最后的话，就是叫你自己再寻个女人。
白嘉轩见白孝文不说话，就加重了口气。
白嘉轩：抽空娶个亲又不误你啥事情，你是县长，寻个适合的女人，该不是啥难事么，你成个家把娃养下，你再干啥事情心里都不慌，都踏实。
白孝文憋了半天才说。
白孝文：我啥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
白嘉轩：你就不能想想办法？
白孝文：想啥办法？
白嘉轩也不知道该说啥了。
白孝文：啥办法我都想了，没用。我就跟小娥行过几回……
二人半晌无语。
白嘉轩：孝文，大这辈子别的不指望你，就央求你这一件事情，你要还认我是个你大，就娶亲生个娃，给白家留个后人，你总不能叫白家在你手里绝了后吧？
白孝文望着窗外，沉默了很久，苦笑着说。
白孝文：小娥死的时候，肚里怀着我的娃呢。我就是为了我的后人，才把自己卖了当兵，又参加了共产党一路打回来的……
白嘉轩嘴唇抖动着打断白孝文的话。
白嘉轩：娃呀，你大我七十三的人了，阎王不叫自己去呢，我到了阴间叫你爷问起你的后人，你叫我咋个交代呀？
白孝文突然有些激动，声音也大了起来。
白孝文：该咋个交代就咋个交代么，照实说么……你能亲手造塔压埋了你的后人，你就不要再指望门下还留后人的事情咧。
对面楼上悬挂下来一幅巨大的画在布上完成一半儿的毛主席像，在风中呼啦啦作响。
雄壮的腰鼓声渐渐传来。

142、滋水县城街道日-阴-外（春天）
白嘉轩恍恍惚惚地走在街道上。
腰鼓队震耳欲聋的雄壮鼓声，和一张张画着红脸蛋儿的豪迈面孔，把白嘉轩眼中的世界变得越来越红也越模糊起来。
一个画着红扑扑脸蛋的小男娃舞着红绸向他一蹦一跳的扑来，
白嘉轩的脑子里边轰的一声，接着就成了一片黑暗，白嘉轩栽倒了。

143、白嘉轩家上房日-内-阴（春天）
黑暗中，隐约传来模糊不清的人声，象是受不了了的呼号，（秦腔的变音，象是阴间的判官在拷问新鬼）声音隐去归于宁静之后，慢慢有了光亮，再看时，是冷先生一付难过的脸。
冷先生：嘉轩！
白嘉轩：咋咧？
白嘉轩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右眼，上面盖着药膏和一块黑布，眼窝里已经空了，就轻轻哼了一下。
冷先生：你甭怪我手狠，你得的是‘气血蒙目’ 你眼不挖，命保不住。
白嘉轩：挖得好，挖了反倒灵干咧
白嘉轩超乎寻常的平静，听起来反而叫人有些害怕。
白孝文：大。
白嘉轩这才看见屋里还坐着白孝文。
冷先生：孝文回来看你咧。
嘉轩不说话，屋内更加沉闷。
白孝文：我也顺便到各乡检查一下，看公粮都筹备得咋样咧。
冷先生：孝文，以后常回来把你大看一下，也该再寻个女人成一门亲……
白嘉轩：他不用了，他好好把他政府的事情忙好，就对了。家里没啥事值得忙的。

白孝文起身走到门外。
门外的警卫员正在给马喂草。
冷先生跟出来给白孝文说。
冷先生：你甭担心，你大命保住咧。
白孝文：叫你费心了，需要啥你叫人来县里给我说。
说罢就领着警卫员上马走了。

冷先生回到屋里，却看见白嘉轩流下了眼泪。
冷先生：嘉轩，你不敢哭，再甭把伤口哭发咧。
白嘉轩抹了一把泪，泪还是止不住又淌下来。
冷先生：嘉轩，你一辈子可以咧，你看你后人多出息，你才不过是个族长，人家孝文年纪青青的，把县长都当上咧，孝文再敢有个娃，那当上省长都不一定……这折腾来折腾去，白鹿原还是得看你白家的后人……
白嘉轩象个小娃似的呜呜痛哭起来。

144、白鹿村-戏台-祠堂日-阴-外（春天）
白孝文骑马经过白鹿村祠堂，祠堂上刷了新的标语但看上去显得更破旧了。
几个村民正抬着那块儿砸碎又粘合好的石碑，打算垫在门台儿前的台阶上。
一些村里人正在往大车上装粮食，白孝文问一个胳膊上戴着红箍的村民。
白孝文：公粮筹措得咋样了？
村人：就对得咧。
白孝文：村里人有啥说法没有？
村人：都高兴的很。
白孝文：你一定要把自己吃的粮留够。
村人：哎呀，咱原上人头一回当县长，都光荣成啥咧，你不怕，就是咱不吃，也误不下你的事，粮呀草料呀军鞋呀啥的，都是双份，保证给你面子撑足。
白孝文看着眼前他的父老乡亲们，有些感动。
白孝文：你完了把祠堂的门脸跟戏台都打折收拾一下，这是咱村的脸面么。
村人：现在村支部在祠堂里扎着呢，忙你支前的事忙得顾不过来，等把全国都解放了，新国家建立了，到那时候咱把祠堂盖成个二层洋楼都行。
白孝文咧嘴笑了笑。
白孝文：台阶的石料要选结实耐踩的才好……那你好好忙，有啥事叫人直接到县里来寻我。
白孝文骑马打算从戏台下面的门洞过。
戏台上，疯疯癫癫的鹿子霖用戏文讨檄的道白声腔激昂慷慨地大骂着。
鹿子霖：……叫日本人开来，叫日本人开到白鹿原上来吓，把原上的男人全都杀了去！把女人全都奸了去！白鹿原上全是瓜逼，没一个好怂！该当着杀尽灭绝了去……
警卫员大声喝斥。
警卫员：你胡说啥呢！
白孝文：你闭嘴，这是鹿兆鹏他大。
村人：子霖在牢里连打带吓把脑子吓糊涂了，认不得人记不得事了。他还不知道兆鹏在山西打日本人早战死了，这儿还当他儿活着呢。
白孝文：兆鹏在白鹿原革命最早，贡献最大，他的家属政府到啥时候都不会不管。你们把烈士证跟优抚证书还有津贴发了没有？
村人：早发了，子霖！这是嘉轩家的孝文，你还认得不？
鹿子霖：认得认得，全是瓜逼，白鹿原没一个好淞……俺兆鹏在山西当了省长，娶了三房，生了八个儿子，等兆鹏回来割你的辫子收拾你们。白鹿原革命啦！
白孝文立在马上注视了一会儿，骑马缓缓经过黑黢黢的门洞。
鹿子霖扯着嗓子又开始胡说乱唱起来。
鹿子霖：……满营中白人白马白孝旗，风摆动白旗雪花飘……

145、白鹿河边日-阴-外（春天）
白孝文骑马缓缓走在河边。
粘稠的河水，缓慢而沉默地流淌着，象是把一切都看到了眼里。
几只野狗冲河对岸的人影吼叫，被对岸的人回骂了两句。

146、滋水县大牢日-内（春天）
白孝文和黑娃静静地对视着。
白孝文：你还有啥话要留下没有？
黑娃回答干脆。
黑娃：没有。
黑娃眨了眨眼又说。
黑娃：你妈生你的时候，不是我扯你的腿，你不得来到世上。
白孝文撇了一下嘴。
白孝文：后悔了？
黑娃舔了一下干裂的嘴唇，有些犯难地说。
黑娃：没有，你要念这还算是个恩，你就把我毙到小娥的塔下头……就这么个事情，算是咱兄弟一场……求你咧。
白孝文低了一会儿眼皮。
白孝文：这事不由我说了算。
黑娃泄气地笑了一下。
黑娃：你看你这个县长当得……我就后悔，不该把小娥带到白鹿原上……就这一件事……后悔……
白孝文没有回答。

147、滋水县县长办公室日-内（春天）
空荡荡的县大院里，那幅巨大的毛主席像已经画好了，几个人在调整毛主席像的角度。
警卫员买来一包冰糖，放到白孝文面前的桌子上，又把找来的零钱一五一十的递给白孝文。
白孝文对着冰糖出神了很长时间，随后把冰糖递给警卫员。
白孝文：你去。
白孝文又加了一句。
白孝文：注意影响。
挂毛主席像的人工作人员问白孝文。
工作人员：白县长，你看主席像正不正？
风中的毛主席像呼啦啦的摆动着。
白孝文认真仔细地端详了一会儿。
白孝文：正了。
戏台上，几个文工团的女演员在哼唱秦腔。（和田小娥哼过的相仿）
白孝文用手指在桌面上粘起一小块散落的冰糖渣，搁到嘴里，细细品着。

148、滋水县大牢日-内（春天）
黑娃对着那一大块晶莹的冰糖发愣。
黑娃抓起冰糖猛地砸碎，碎了的冰糖把黑娃的手划破了。
黑娃舔了一下手掌里的冰糖渣和血。
黑娃：这么甜的东西也会咬人。来！
围在周围的犯人默默的拾起冰糖含在嘴里，艰难地品味着冰糖的甜味。
黑娃拿起一块冰糖放在嘴里，闭上眼睛有滋有味地说。
黑娃：看啥都是甜的。

149、白鹿原青塔日-晴（春天）
两个小男娃在金色的蒿草里嬉笑打闹，完了就掏出小鸡鸡尿尿。
白孝文年轻的警卫员大概只有十五六岁大，还是一脸的稚气，他冲尿尿的小娃喊。
警卫员：这伙子怂娃，不敢胡尿！
远处的小娃毫不客气的回了一句。
小娃：你是个锤子，管天管地，你还管得住老子尿尿。
白孝文笑了。
白孝文：叫尿么，尿到地里都是肥料，那一片麦长得才更好。
警卫员：我也尿呀。
白孝文抬手一指警卫员，突然变得很有威严。
白孝文：你！给我把你的风纪扣系好，你一个军人，象个啥样子。
警卫员听话地系好自己的风纪扣，乖顺地跟在后头。
白孝文策马从背坡来到塬上，塬上视野豁然开朗，

白孝文向警卫员要过望远镜向远处观望良久。
白孝文在望远镜里看见黑娃一行人被押解着到了刑场。
黑娃不时张嘴向围观的人豪迈地显示嘴里的冰糖，一个踉跄，嘴里的冰糖脱落，黑娃神色慌张的四下寻找，突然，黑娃把脸扭向白孝文这边，神情可怜。
白孝文本能的低下眼皮。
片刻，几声清脆的枪声。
白孝文慢慢抬起眼皮，手里的望远镜缓缓移动。
画面经过一段缓坡，渐渐显出埋着田小娥的青砖塔。
白孝文在望远镜里久久地注视着远处的青砖塔。
耀眼的太阳缓缓从塔后升起，把白孝文的脸照得煞白。

金黄的太阳把刚收割过麦的白鹿原照的金光灿烂。
一队插着写有‘白鹿原支前粮队’红旗的大车，满载着沉甸甸的粮食，缓慢的行进。
瞎了一只眼的白嘉轩戴着一副石头眼镜，颤颤微微地目送远去的粮队。
衣衫褴褛的鹿子霖，挎着一个破筐，跟不远处冲他吼叫的几只野狗对骂。
白嘉轩来到不远处，鹿子霖尖叫起来。
鹿子霖：你甭过来，这一片我全都占下咧。
白嘉轩：子霖！
鹿子霖：这一片我全都占下咧，你甭过来。
白嘉轩：子霖，我是嘉轩！
鹿子霖：甭过来。
白嘉轩：子霖，你还认得我不？我是嘉轩
鹿子霖：认得认得，都是瓜逼，白鹿原没一个好凇。你甭染我，我忙着呢。
白嘉轩：你忙你忙，你比谁都忙。
白嘉轩走到鹿子霖跟前，也低头用拐杖拨开杂草，帮鹿子霖寻羊奶奶草。
鹿子霖：这片地是我的，我全都占下咧，要吃你自己寻去。
白嘉轩：都是你的，都是你的，你能看见的都是你的，得成？
鹿子霖：白鹿原没一个好凇。
白嘉轩：这搭，这搭有呢，看你眼窝瞎了。这不是？
鹿子霖：你才瞎呢。
白嘉轩笑了，艰难地弯下腰拔起一根羊奶奶草递给鹿子霖。
白嘉轩：给你。
鹿子霖突然变得象个小娃似的高兴起来。
鹿子霖：给你，给你吃，咱俩好！你吃。
白嘉轩把羊奶奶草放到嘴里。
鹿子霖：味道咋样？
白嘉轩象一只没了牙的老羊慢慢咀嚼着，嚼着嚼着就流下眼泪。
白嘉轩：好么。
白鹿原上，两个老人的身影就象两个小点。

全剧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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